书的封面上印着——“死”过最多次的作家、“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见惯了执着于生的,执着于死的倒是少见,同时心里也很好奇,这样厌世的作家会写出怎样的故事,随后是讶异,讶异于本书的坦白,阅读的过程就像身处人体解剖的现场,一面觉得阵阵恶心,一面又觉得十分亲切,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都那么似曾相识。
对 “满纸荒唐言”的主人公叶藏既有嫌恶又有同情,一度不想在这个疯子身上浪费时间,然而又总被一种移情心理牵制着,无法逃脱的看下去,“插科打诨”地取悦别人,换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谁不曾扮演过这样的小丑呢?
记得很小的时候,刚学会用扫帚划拉地面的我,被大人夸了句真能干,于是就热爱上了“扫地”,后来家里一有客人来,我就拿出个小扫帚在人家座位周围一个劲地扫;还是小时候,刚学会背一首稍微复杂的唐诗(现在早忘光了),无论去哪,只要有一群大人围着,我妈一定会叫我背诵给大家听,我也都十分投入地配合着,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我妈突然要我背那首诗,我就仰着脖子大声地背了出来,引来车上大人们的啧啧称赞……那时候的我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大人的称赞,可以说是费劲了我身为一个孩子的心机,这不就是在插科打诨吗?即使长大成人,插科打诨的戏码,仍旧时常上演,我们总有一颗想要取悦别人的心,不是吗?
心理学认为成年人的的所有行为特征都可以在他们的童年找到答案,这是一个可喜的发现,也是一个可悲的发现,可喜的是我们能够从源头改变人生的算法,可悲的是极少有大人懂得去改变!小叶的悲剧,在他的儿时也已经开始萌芽了。
身为一个传统家族里的老幺,父亲忙碌于家族事业和地位,基本无暇顾及他,即使见面,也是一副威严而冷漠的面孔,而母亲的存在感甚至不如父亲,小说里除了一个称谓没有给母亲半句描写,取而代之父母的是女佣们,这群在他看来更为贪婪的人类,侵犯了年幼的他,在他孩童时代接触的人类,没有一个给过他温暖和爱,只有冷漠和羞辱,再加上他天性里的敏感与懦弱,一个疯子即将诞生。
女性,欠他母爱,还带给他伤害,或许这是小叶成年后无意识地沾上一个又一个有夫之妇的原因,是否是在这些女人身上寻找母性的影子呢?
第一个是他的初恋,常子,一个有夫之妇,一个给他过安全感的人,一个陪他赴死的人,滑稽的是常子死了,小叶却没死成;第二个有夫之妇是杂志社的志津子,一个收留他,为他开拓事业的女人;第三个是酒吧老板娘,用他的话说,这是一个充满侠义心肠的女人,在他离开志津子之后收留了他,在他第二次寻求自杀的时候还到医院看望了他;第四个是残疾的药房太太,她带给他镇痛的毒药,也安慰他濒于崩溃的人生。
对他来说,这些有夫之妇都比那些迷恋他的少女更有味道,她们的阅历让她们更能理解人生的苦难,也更能包容他心里那个长不大的畸形儿。
尽管这些女性多多少少满足了他对母性的需要,但他最后还是娶了一个处女,在他看来,这个妻子是纯洁无垢的,是不懂得怀疑别人的信任的天才。所以他把通奸看作是妻子被人侵犯,在这方面,他倒更像一个信任的天才。
亲情和爱情都毫无着落,友情就更可笑了!
除了酒吧老板娘,他没有一个像样的朋友。作为友情代表的两个人,一个是中学时代的竹一,一个是堀木。
竹一是第一个拆穿他插科打诨的人,这让小叶如临大敌,自己隐蔽的这么辛苦,这么卖力,怎么能轻易被人拆穿呢,于是他尽力拉拢他成为密友,随着中学时代的结束,这个“朋友“的威胁也就不重要了,于是竹一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留下那两句一语成谶的预言,一是女人,二是事业。
堀木,像个外强中干的无赖,用小叶的话说,他们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这就是他对朋友的定义。
情感世界算是全军覆没了!
内心孱弱的人有时会求助于信仰,可是小叶这个胆小鬼,连神明也怕,他说“所谓信仰,不过是为了接受神灵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我相信地狱的存在,却绝不相信有天堂。“
三观尽毁,走投无路,至此,他才27岁,他说他丧志了为人的资格,这是书名的由来,也是这个半自传式的故事的结局。
那什么是为人的资格呢?
佛经里说要在六道轮回里获得人身,如盲龟浮木一般难得,什么意思呢,说的是一只盲龟,一百年才从海面探一次头,海面上漂浮着一块中间有孔的木板,生而为人的机会如同这只盲龟探头的时候,头恰好从这木板孔中探出的机会一样,如果小叶懂得这份难得,是否还会如此唾弃这份机会呢?
可惜他并不信佛,他什么也不信,只信扭曲的人性。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真正伤害你的,从来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对事情的看法。这不只是句鸡汤,而是有心理学依据的原理。
这要从一个公示说起,认知心理学大师阿尔伯特•艾利斯提出了情绪的诱因ABC公示,A是诱发的事件,B是你对事件A的思考和判断,C是你的感受和行为,我们惯常的逻辑是A导致了C,而事实上是B最终影响着C。
比方说,小叶目睹了妻子和别人做爱,这是A——事件;他当时心里的OS是这就是他所憎恶、恐惧的人类的真面目之一,而他对这种恶心的嘴脸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对此也没必要大惊小怪,这是B——他对A的思考和判断;最后他逃离了现场,内心仅存的一点自信也被瓦解,随后是无尽的猜测和自我毁灭,这就是C——他的感受和行为。
这里的A固然是一个悲剧性事件,但犯错的不是小叶,而小叶的行为显然是在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原因就是这个B,他懦弱的假设和畸形的认知。显然他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可以做到不以为意,那不过是逃避的借口,不然他也不会想方设法地为妻子和自己找借口,我们容易理解一个错误的认知能串联起一连串悲剧性事件,可是却很难接受,一个认知的良性转变同样能够化解一部分痛苦和悲剧。
所以当我看完这本书,虽然还是心有戚戚焉,但很想对作者说一句:生而为人,无需抱歉。在我看来,人生更像莫泊桑说的那样,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其实插科打诨也未必全是一种掩饰,小丑也可以是一个快乐的职业,如果内心丰盛,有快乐的能力,偶尔让别人也快乐一下,这或许不该叫取悦,而应该叫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