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晨光,漫上了窗台,透过窗纱,把帘上的细梅碎红斜铺在卧室的地板上,任由风儿左右扫动。自然醒来的一方,趿拉着地上的花瓣走到窗前。烟花三月,极目洋洋。哦!又得与春住。
当,当......”一串熟悉的金属敲击声从马路入口处传来,人力三轮车上的灰暗人影好像被金属音牵扯着晃动前移,目光随声波四下弥散。这正是一方要等的收废旧的老人,——楼梯间里的杂物该清理清理了。春雨绵绵,霉香漾漾。难得今天日光融融,暧风熏熏,且借春光驱霉瘴,还我陋室兰花香。
与老人谈好价格,一方便开始一箱箱一袋袋地往院子里搬,老人也许看一方是个瘦弱女子,又或是想赶时间,也就帮着一起忙活。突然,身后一声断喝:“住手!”回身一望,两头银发无风自飘,正是一方的公公与婆婆。刚想解释,“我们家已经到了靠卖破烂过日子的时候了吗?”其音厉厉。
来家二十年,平日里与公婆相处甚睦。长者温厚,媳儿孝奉。怎么也想不明,公公的怒气从何而来,一定是卖破烂给公公失了面子。一方怯怯回道:“那我搬回去吧?”“不用,你忙去吧,我和你妈收拾一下再说。”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随手又拣起几个旧纸板送给了收旧物的老人,打发他走了。
一方出门买菜去了。
温暖的春晖被打扰过后,已经不再跳动,均匀地轻笼在院子的西半,光热负着使命。家中两位老人,头上的银发刺刺地闪着白,背着曦春的暖光,开始整理那些“破烂”。
这些是书报,摊开放在左边,接着就是书信笔记,翻开看看;儿子小时的玩具,孙儿的娃娃就放中间吧;衣服鞋帽放右边,都得好好晒晒。都是些潮湿的记忆。
二老一直忙活着。时儿朗朗笑语,时儿偷偷拭泪,阴晴不定;或拍或抚,四目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凝神闭目,若有所思,感叹唏嘘,往事如烟,应有不堪回首......
旧物有序恬静地在院子中沐浴。不识字的清风,不知咋的总在翻动那些泛黄的书页,企图探知些什么。
一方不再多言,默默地把午饭做好。饭桌上,一方看着自己的饭碗,说“爸、妈,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当时太急了。其实我们也早想收拾收拾,只是觉得有点力不从心。”公公把话抢了过去。
“今天还真应该谢谢你,让我们能够回到年轻时代再走上一遭。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吗?信,是我和你妈当年的所有通信,杂志,是我为了给你妈写信,找来东拼西凑的材料。刚才我们又都看了一遍,让你妈一个劲儿地擦眼泪,还说是尘风迷了眼。
“还有那些笔记本,里面都是你妈记的日记。先是她自己的日记,后来是我和她的日记,再后来是我们和三个孩子的日记。到你们开始用照片来记,现在都用上视频了。而我们,只有日记。
“看到那双旧的新皮鞋了吗?那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我托人从上海买的,因为小了,你妈一次也没有穿过。她说我是故意买小的,为了不让她跑了。即便是合脚的,她也不会穿,只想有一样东西,就算旧了也要象新的一样。
“两台旧电视,一台是你大姐搬新家时买了大彩电替换下来的,一台是你二姐出国时留下来的,看到这两台电视机,我们就知道她们的日子过得都好,心里踏实啊!......”
你一言,我一语。院里的太阳已经被一顿饭推到了东墙上。空气中各式物件交错氤氲,已没有陈陈的味道。历史无论多久远,传承下来的只有醇香馥郁,何况一两代人平实温情的生活点滴。
老一辈的人都爱积攒,年青人多不能理解,认为是些无用的旧物,没了价值。却不知,于老人而言,是青春,是爱情,是生活,是记忆,是一辈子,甚至是生命的全部。
公公最后正告一方,等我们都走后,这些东西你们可以清理,但绝不能卖。因为,不管你们卖了多少钱,那杆秤都把我们称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