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

在我的家乡内蒙古,有无数广袤的草原,草原上牛羊成群,那些终日与羊为伴的老羊倌,手执皮鞭,用双脚丈量着方圆几十公里的原野,从早到晚风尘仆仆地禹禹独行于同一片大地上,没有人与其说话,羊群就是他的伙伴。而我的姥爷,就是那无数个老羊倌中的一员。

自从我记事起,姥爷就是村里的一名羊倌,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放羊了。他出身贫寒家庭,幼年丧父,身母远嫁他乡,只能投奔本家的叔叔,寄人篱下的生活是多么艰难也是可想而知了。由于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窘迫生活,使他的身体健康饱受摧残,双耳听力受损严重,几乎失聪,双腿感染了褥疮。他守着村子里的几百只羊,寒来暑往一晃就是几十年,与羊为伴的日子,他过了大半生。

在我的记忆中,姥爷家房子的西侧,有一个能容纳几百只羊的栅栏,每天早晨村民们陆续把自家的羊赶过来,朝阳初上,姥爷家可就热闹非凡了,村里人像集会一样在栅栏旁聊着家长里短,羊儿们也不甘寂寞,东一声西一声地“咩咩”应和着。姥爷吃过早饭,坐在炕梢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那烟锅子能有一尺多长,他使劲一吸,盛在烟斗里搓碎的烟丝就燃起了火星。屋里升起一缕缕烟雾,然后慢慢地弥漫,他还要再用烟袋包上一把旱烟叶,这似乎是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 然后带上羊铲和皮鞭,水壶及干粮出发了。

姥爷将羊群赶出栅栏,那一瞬间好似洪水冲开了闸门,羊群浩浩荡荡,村里的土路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姥爷扬起皮鞭,在地上重重一摔,发出震耳的清脆声,羊群一路小跑,土路上只留下一道烟尘,直至消失在远处茫茫的草原上。放羊是一种单调而枯燥的营生,可是在那个年代,为了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他作为一名听力几乎丧失,与人沟通很困难的弱者,也许只有羊更能乖乖地听从他的指挥吧。

姥爷和姥姥一共养育了七个孩子,家里的事务基本上是姥姥一个人处理,因为耳聋,人们常常对他呼来喝去,也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听到了,不生气也不愤怒,若无其事,大概也是这么多年来已习惯了察言观色的日子。其实他是一个头脑很聪明,又十分勤劳的人,他总是一边放羊,一边拾粪,草原上的牛马粪便晒干了以后则是很好的燃料,甚至是赛过煤炭的乌金,姥姥家的仓房总是堆满了晒干的粪块。姥爷从不闲着,他在空闲的时候搓羊毛绳,一块横8字形的羊腿骨穿上一根铁丝,就是他将羊毛捻成毛线的工具,当地人管这玩意儿叫“8吊儿”,它在姥爷的手中旋转着,几股羊毛便拧成一股毛绳,姥爷把它织成毛衣,毛裤和背心等给孩子们。秋天的时候,他就在草原上打草,晾干后准备给家里的牲畜做冬天的饲料。他的足迹遍布于广袤的原野,餐风露宿,头顶着苍天,脚踏着大地,有牛羊的地方,便有他的身影。

他是一个憨厚实在的老羊倌,在蔚蓝的穹顶之下,守望着绿色的草原,他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的羊群,而那些羊更像是他眼中的孩子们。夏天来了,他将这些羊娃娃们抱在怀里,为它们剪去厚厚的冬衣,带它们下河洗澡。冬天到了,他领着羊群躲在避风的河湾,沐浴阳光,睡个懒觉。哪儿的草肥美,他就不惜体力,赶着羊群跋涉,为了让羊娃儿填圆肚皮。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小的时候,经常看到太阳落山时,姥爷的羊群归来时的盛景。那些羊撒着欢儿地跑进村口,姥爷跟在后面,皮鞭甩得震天响,由于长年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黑里带红,像是镀上了晚霞的色彩,等待尘埃和喧嚣散尽,他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里,在灶膛边坐下,一边抽着旱烟嗒子,一边手拉着风箱,一拉一推,灶里的火一明一暗,烟雾水汽搅和在一起,看不清楚一切。我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情景就像他的人生,每天都是重复,看不到未来,可是他仍然一如既往。

晚上,他睡在炕的最末端,鼾声如雷,吵得一屋子的人睡不着,任凭怎么喊或是责骂,对于一个熟睡的聋子都是无济于事的。忍耐不住时只能将其推醒,可是醒来也有麻烦,他坐起来摸黑点上烟锅子,开始抽闷烟,紧接着便是咳嗽,一阵接着一阵,然后再就是挠腿,因为早年的疟疾,再加上长期在草原上行走,冬天阴冷夏天湿热,褥疮一直困扰着他,窸窸窣窣的搔痒声音直至把人们都送入了梦乡。

姥爷放了一辈子羊,直到他再也走不动了,村里人都亲切地叫他老羊倌,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羊打交道,羊是很温顺老实的动物,它们不会反抗,更不会欺凌,姥爷也不用像与人沟通那样费劲。他或许也从羊的身上得到了什么道理吧,面对别人的白眼甚至是嘲讽谩骂,他也可能是没听见,也可能是不愿意听见吧,默默地承受,过着简单平淡的生活,享受能吃饱穿暖的余生,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睿智的人生哲学。如今老羊倌已是耄耋之年了,曾经对他呼来喊去的我的姥姥一刻也离不开他的照顾,他们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真的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精神永存。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5,236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867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715评论 0 340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99评论 1 278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95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733评论 1 283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85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722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3,025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96评论 2 32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816评论 1 33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47评论 4 32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57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009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54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204评论 2 35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61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我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计划生育政策而寄居在他家里的小黑户,他是天天和羊打交道的老羊倌儿。从我满月零三天起,这个不苟言...
    咚塔塔族族人阅读 349评论 0 0
  • 小时候 村里有一个五保户 大家叫他老羊倌 外号老满洲 他和爷爷父亲那些年住邻居 父亲家生产队分的红薯 很早就吃完了...
    壹起桐行阅读 146评论 0 0
  • 上个周二的晚上十点来钟接到表妹电话,她几乎是哭着跟我讲的,问我明天去不去张掖,我第一感觉是莫名其妙,毕竟接到电话...
    额尔敦诺儿阅读 585评论 2 0
  •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返老还童的。 长期出差的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我经常能有四五天的调休,放一个小长假回老家。每次回去...
    解放前的解放阅读 542评论 0 0
  • 伊甸园的小丑辞职 脸被扯下伪造成卡通壁纸 鬼屋里的鬼死在鬼屋 表白墙上涂满游客的工资 此时,还有两分钟倒计时 女秘...
    飞鱼啊飞鱼阅读 355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