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她出了精神病院。她感觉身体好冷啊,心更冷,更累……
她那六个朋友就那样永远地离她而去了,因为院长说他们之中只有一个是正常人,只有正常人才能出来,他们最终还是把出来的机会给了她,其实她知道她才是疯子。疯子出来了,正常人却没有,好讽刺。
她痛恨自己没有办法让他们也一起出来,这样她就有6个人陪伴,再也不孤独了,她宁愿待在精神病的世界里,至少还能再见到他们。她想得洗个热水澡,扫扫身上的晦气,刚从那里出来,她不想再进去了。痛苦像毒蛇一样咀嚼着她的躯体,她深憋了一口气之后,将身体和脸全浸没在浴池的水底。真想就这样一直在水里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要想了。
可是不由自主地,她还是想象着自己在水里游啊游,就像一条鱼一样游到了大海深处,忽地,她又见到了他们,他们都变成了一条条小鱼,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啊,久违地自由!
突然,浮力把她推出了水面,准备起身时,一晃眼,她看到了对面的院长,他平静地笑着对她说:
“林思漫,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她心里一怔,身体忽觉不寒而栗。他怎么会在这里?她疑惑,愣神地说:
“啊,院长?你好。”
过了半分钟之后,才又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问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家?我,我不是已经出来了吗?难道你认为我仍是一个疯子吗?”
他笑而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思漫,听着,我了解你的过去,你独居,无业,是个标准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因为写小说太痴迷,你几乎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更分不清自己是谁。此前,我就一直在充当着你的精神治疗师的角色。
我还知道在你脑子里一直想象了六个人,那六个人让你的生活混乱不堪,人们看到你就觉得你不正常,所以你才被当成了疯子送进了精神病院,而我正是那家医院的院长,我故意说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正常人,我知道只有这么说,你才会在你想象中的世界里让他们都死掉。恭喜你,思漫,你得救了。”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是你逼迫我赶走了他们,枉我还当你是好人。”
“你也利用了我们的行业规范,你知道只有精神病患者才拼命证明自己没病,而你却承认自己有病,还乖乖吃药,我只有将你先放出来,但是我知道的,你其实一直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你还需要治疗。你也知道你才是七个人中的疯子,并且我知道,你知道你是。”
“就算你说得都对吧,可是我门关得好好地,你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你所疑惑的那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我也在你幻想的世界,可能也是你虚构出的小说中的人物,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也许你才是我想象出的第二人格,你并不真正存在,否则,我为什么对这个领域的一切都很熟悉呢,还知道怎么逃脱精神病院。”
她大吃一惊说:“你是要告诉我,我并不真实存在?”
“也不见得,我的出现就是想告诉你,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存在,现在,要么我来赶走你,要么你赶走我。”
“你说什么,这里是我家,你才要走才对。”
“不,是我家才对。听我说,你需要治疗,我是一个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有着二十年的临床经验,我一定,能把你赶走。”
“我不需要,你才是疯子!”她惊恐万分,大喊一声,冲回房间,急忙锁上房门。
“思漫,你开门,你必须面对!”听着卧室门外的大吼,她瘫倒在床上,捂上被子。
“不,我是真实存在的,我是活生生的!”她看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含着泪说。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院长还是思漫?”她脑子里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昏昏欲睡。
“我有个建议,如果我们互相朝着对方开枪,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实存在的。”院长发话了。
“今天是多少号啊?”她问。
“2013年11月21日,怎么了?”
“我想,如果我不在了,或者你不在了,总有个人记住这个日期,不管怎么样,我们都算陪对方走了一程。”
“这么说,你同意了?”
“对,我同意。”
院长拿着枪镇定的指着她,而他拿着枪的手在颤抖,她知道他一扣动扳机,可能她就不存在了,如果不杀了他,他就会朝她开枪,她不寒而栗。
“朝我开枪啊!来啊!我们一起喊一二三,喊到三同时扣响扳机,如果我死了,你还在,那就证明我就是你!”他大喊。
她颤颤巍巍的拨动扳机,蹦的一声,枪响了,院长倒下了。
一时间她疯了,她穿过层峦叠嶂的树林,越过雪地,跑到了警局。因为杀了一个人,她实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警察先生,我杀了人,我来自首。”
“你杀了谁?”
“我杀了院长。”
“哦是吗?我先失陪一下。你在这里先填表写好要交代的材料。”她看到最上面的方框,姓名,年龄,性别,籍贯,迅速写下了思漫,31岁,女,成都。
可她要怎么交代杀人经过呢?不可能说怀疑对方不是真实存在而互相开枪吧?那样又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了吧。
想了很久,那名警察终于回来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写?”她对那个人说。
“那案发现场在哪里?可否带我们过去看一看?”那名警察接过表格,边对比着她填写的基本信息,边说着,一脸疑惑的表情。
“可以。”她回答。
“啊,人呢?怎么不见了?”她带警察先生去取得我的罪证,想着可以早点解脱。
“不用了,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刚刚从别的部门调过来的。你的记录在警局有案底,这是之前的材料,”她接过去,定睛一看照片,吓得后退了一步。
“具体情况,我请来了之前调查的邢警官跟你解释。”
“院长,你好!”邢警官说着伸出手,她匆忙地握住,手心里都是汗,他竟然叫她院长。
“你的案子,我们都调查清楚了,2013年11月20号,你跟女友发生了争执,动了手,你失手杀死了对方,事后你后悔莫及,所以投案自首,因为心里的愧疚太深,你精神分裂了。
在监狱里你幻想出7个不同行业的人,那7个人可能是你之前生活中跟你有过接触的人,包括你的爸爸和妈妈,或许是你曾经的病患,或许是你分裂出的内心的丑恶和美好,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推测出大致的情况,你可能患有七重人格。第二天,也就是11月21日你在监狱自杀,但你运气很好,都被及时发现了。
期间你接受了治疗,但仍企图多次割腕,或者服用大剂量的安眠药自杀,还经常跑来报案自首,我们发现你多次重复几年前的行为,因为你自己就是这个专业领域的专家,所以在此期间你自己也在一直配合吃药治疗,但是,可惜啊,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好,医者不自医啊!院长,刚才你又自杀,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既然我不是林思漫,那她人呢?”
“林思漫是你的女友啊。”他旁边来了一位中等身材、胖胖的女护士。
“这是哪儿啊?”
“精神病医院,你曾经是这的院长,外面是被巨大的监狱包围的,监狱的警官也都跟你很熟,你刚才又跑到外面去了,院长,您还记得吗?”她纳闷的说。
此时,他正躺在重症监护病房,原来这个监护病房,确切地说是监狱中的医院,他看到外面门牌上标着精神科,彻底惊醒了。
模糊地想起自杀那天晚上的情景,他躺在床上割腕,血顺着床沿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终于他意识到林思漫早就已经死了,死于2013年11月21日,那个躺倒的人就是林思漫。而他就是院长,他从未离开过。
从窗户望向外面,天空中飘落着雪花,他连忙问:“今天多少号?”
“2018年12月27号。”护士说。
他痛哭流涕……
终于,他意识到,他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I think the bird flies but the sea birds fly, is that no courage of the sea, years later I discovered, not the bird flies past, but not the other side of the sea, and had no waiting我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以为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十年以后我才发现,不是小鸟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桌上的书随风吹到了这页,他看到这一行字默默念着。
回忆让他痛苦万分,那是2013年的一天,判决书下来:
陆雨晨,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终身监禁。
那些天,他活得很煎熬,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隔壁的狱友问他:“你犯了什么事?”
“我杀了人。”他平静地说。
“你杀的一定是仇人吧?”
“不是,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呜呜。”
之后他再也不说话了。监狱里有对犯人进行的心理疏导课。心理专家诊断,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
每天都靠药物治疗,他痛不欲生,活着实在很难受,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的情绪,谁懂他的孤独和寂寥呢?
每天规律的作息,重复单调无味的生活,想到余生都要这样度过,于他,是难以忍受的。
他想到了死。
监狱里自杀是很困难的,他一直在找机会,只是都失败了。
这天,他趁洗澡期间偷偷拿走了浴室里的刮胡刀。他打算选择割脉自杀。刀口正划向皮肤的那一刹,刮胡刀被打落在地了。
他抬头,面前是一位面容丑陋的女子,他认得她,刚进来时就见到过,又是那个名叫苏瑶的女狱警。
他曾经无数次动过想要结束生命的念头,每次要行动之前,一举一动好像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三番五次,默不作声地救了他。
这次他的情绪一触即发了,“谁要你管啊?我跟你毫无关系,你为什么总要救我?”
“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
“我已生无可恋,生命对我已毫无意义,余下的生命也是蹉跎岁月了,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我是何崎骏教授的学生,他也是您的挚友,他让我转告你,你一直在犯罪心理学上的贡献很大,七重人格的治疗方法还未解开,您不能死,他相信您一定能解开,您死了就永远错失这个机会了,您只有活着,才可能创造出价值。”
她的话,点醒了他,也许他还有活着的价值。
没错,他喜欢独处并习惯于独处,在精神研究领域的世界里他就能获得快乐。
他没有社交,也不善言语。那个教授曾是他心里唯一的朋友。他输了,本以为再也没有交集了,原来他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啊。
她对陆雨晨说:“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欠我一条命,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他默默地点点头。
她望着他走到门口,准备转身,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苏警官,你很美!”
她扭过头,嘴角上扬出美丽的弧度,漾出笑容。
从来没有人这样赞美过她。她知道自己相貌丑陋,尤其是脸上凸起的长长的疤痕异常难看。
其实她也曾经美丽过,那时她21岁,刚从警校毕业,进入警局工作了三年的时候,在一次行动中为了救一个小孩,意外地被歹徒划伤了半边脸,她的脸毁容了。
自此她总是愁容满面,开心不起来,再也无法心无旁骛的执行任务。后来她请求组织把她调任到市第一重地监狱,专门看管重刑犯,没想到一呆就是18年,如今已经39岁了,恐怕要老死在这个地方了。
她说:“这里关着的都是杀了人的死刑犯,我见过因爱生恨为报情仇杀人,见过心理不健全为泄私愤杀人,也见过因人性的贪婪为财杀人,你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每天愈发地努力思考解决那个数学界的至上难题,仿佛在数学的世界里忏悔着自己的罪过。
三年后,他终于完成了问题,他把答案写在了监狱的墙上。由于表现良好,他的刑期改为了20年有期徒刑,监禁的日子让他心里的罪孽在一天天减轻。
他的好友何教授过来探监时看到,替他发表了,一时间引起学术界轩然大波。
一般最有权威的精神分析师也要花上10年,而他仅仅用了短短3年时间,而且这个伟大的天才竟然是个囚犯,真是讽刺。
站在颁奖台上,他只说了一句,“看起来是精神人格问题,其实是人的欲望问题,我不过是在爱情这个一般人不会涉及到的领域做了学术研究。”
“如今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你还想死吗?”她问。
那一刻,他不想死了。“瑶,你可曾爱过一个人?”他问。
“爱过,在我18岁那年,我爱上一个同班的男同学,初恋,我长相平凡,他怎么会注意到我,我只是在深深的暗恋。”
“那时都太年轻吧,不懂得爱。”
“你呢?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爱人。”
“爱是伤害,是我,造成了她的死亡。”
“您是专家,等刑满释放,您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我的生命是你救的,我要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
对他来说,她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让他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再迷失在黑夜里。
他想,苏瑶是值得男人挚爱一生的女人。
有些人的死是有价值的,有些人死得毫无价值,那为什么还要去死。
苏警官的使命是为了救人,他希望她也是那个活得有价值的人。如果他死了,她的价值又何在?
看起来是爱情问题,其实是生死问题。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活着活着就找到了,上帝赋予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都不同,不过完这一生,永远也不知道。
苏瑶说,前半生我的生命几乎消耗殆尽,往后我不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我爱的人就是你,我要一生有你在一起,爱你,依你。
“我早在你的笑容里对你一见钟情了。”监狱内,一名囚犯紧紧地拥抱着狱警。
“你就是我,你死,我死。”他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响起,是她,林思漫,曾经的那个爱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终于赎清了所有的罪过,他会心一笑。生活还是要有希望的,希望死了,人便也活不成了。
嘟嘟嘟,闹铃响起,早上林思漫醒来时,喃喃地说,你就是我,你死,我死,刚才的梦好奇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梦里的面孔是那个医生,可能是接触医生的机会和时间最多,已经见过不下30次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把他也写进了自己的小说里,写完发现这部小说被自己怎么整成悬疑了。啊,都快八点了,赶快出发,不然上班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