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十字街沿着粮管所往东100米,有两间低矮的楼房,这座楼房的主人和我的父亲是旧友,生活也不宽裕,一儿一女,大的是女儿和我年龄相仿。十几年前乡镇规划,拓宽大街,而街两旁的土地都成了香饽饽,转手都是翻倍的价格,有些人家建造不起楼房,又缺钱,又想逃离农村,索性都卖了,而那时的几万元也想当荣耀,只是十几年后当初几万元卖的土地现在已接近百万,卖了土地的人有的后悔了。而这两间低矮的楼房的主人当时就差一点以万元的价格卖掉,因为当时盖不起楼房,不是楼房就没有人租赁,也就没有用处,只有建成楼房,才能外租。而他人老实本分,是十足的玄人(方言:形容人很笨,很老实),生活也急(方言:穷),又想把楼房盖起来,而恰巧附近有一个商人和一个医生。
这位医生,我们那成为先生,在乡医院看病,吃商品粮,但那时乡镇的干部工资都很低,所以出来想开个诊所,又不能找医院较远的地方开,因为还需要到医院上班,而这两间低矮楼房就在医院的正对面。那个商人,其实是一个开小卖部的,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小卖部,拓宽大街后原来的房屋拆了,不愿意到别处,也没有别处可去,再加上他和看病先生也都交好,都知道楼房主人急(方言:穷)。所以二人一结合,共同出资,楼房主人的地,他们的钱,把楼房盖起来,三间楼房的空当,你一间开诊所,我一间开商店,剩下一间是主人的大门楼儿,出资的钱就是他们的房租费,根据市场价格,摊是(方言:动词'合计’)多少年的房租费。就这样,楼房主人买了两盒烟,二人出资把楼房盖了起来。
这个开小卖部的商人叫结实,至于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他是有大名的,周边邻居乡里乡亲都喊他结实,也都喜欢到他这买东西,他是个残疾人,佝偻腰,年龄比我父亲小十几岁,是我父亲几十年的好朋友。我父亲有事没事的时候都去他那里玩,父亲爱抽烟,他的烟都来自这个小卖部。
结实的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卖部,一间狭小的楼房,吃住都在这里。随着乡镇的发展,本来不大的乡镇接连开了几个大型超市,把许多小卖部小商店都挤垮了,唯独结实的小卖部没有垮掉,也不能垮掉,因为这是他营生的活计,他因残疾终生没有老婆,他就靠着这个小卖部生存。虽然没有被挤垮,但只剩卖烟卖些酒水了,其他的卖了也没人买,人们都喜欢逛大超市,凭着他的好人缘卖些烟酒还是能支撑他的生活。小时候,父亲经常让我去结实的小卖部买烟打酱油,因为和父亲是好朋友,所以对我也很好,只要我父亲吃饭的时候还不回来,那就一定在结实的小卖部。
我的家庭同样也很急,青黄不接的时候那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小时候再便宜的零食都没有吃过,更别说肉了。而我又天生对肉情之所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吃上解馋的咸巴巴的牛肉,那一定是结实给我父亲的,偶尔还会吃到过期方便面,喝上假啤酒。
在家兄以高费生要读县高中的时候,家里除了一头猪,几袋小麦就什么也没有了,父亲一定要他读书,为改变几代人的命运。卖了猪,卖了小麦,托人从信用社贷了一点钱,可还是不足以支付高昂的学费,在母亲的泪水将要流干时,是结实,在我家最绝望的时候帮我们凑齐了家兄去往县城的学费。母亲最爱的是大儿,家兄在县城读书,每月回来一次,每一次回来母亲都要泪沾襟,他是回来要生活费来了。周边邻居都知道我们急,怕我们还不起,母亲东一家西一户的借,还是借不到,结实每次都是三十五十的把钱借给我父亲,帮我家渡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结实喜欢上网,在小卖部打烊了之后,也无处可去,因为残疾,也不便出门。所以,在电脑刚普及之后他就置了一台电脑,他是个聪明人,我父亲经常说他是人残脑不残,不仅精通做生意算账,还懂得许多高科技。他通过网络认识了更大的世界,在他那窄窄的小屋里,他把精神生活寄托给了网络。他是孤独的,他需要亲情和爱情,他需要他的生活有柴米油盐的味道。他在网络上认识了同样是的残疾人的女人,每天他们都会通过摄像头说长道短,安慰彼此。女人的关心和暧昧使结实回到了年轻,生活也有了希望。将来有个女人端茶倒水,浆洗缝补,共同经营生意,相互照顾对结实来说也不枉一生。时间久了,两人也生出了爱慕之情,结实想让女人过来,可女人说家里还有贫弱的老母,需要一些钱安置,方可来生活。结实最想告别孤独,两年多时间的网络恋情,结实想成为现实,他相信她,他相信她也相信他。结实佝偻着腰连跑信用社两次汇钱给她,好让好日子快点到来。可女人那边说养老院住满了人,还需等待,或者可以去福利院,但还需要些钱,希望结实能够帮她,她也想快点来到结实的身边。结实佝偻着腰又跑信用社汇钱给她,也希望未来的岳母有一个养老之所。结实在等待,幸福的等待,他们同样通过摄像头每天都在谈论未来幸福的家,结实每天都想问未来岳母的情况又不敢问,女人也不说。直到半年后的一个晚上,结实终于鼓足勇气,女人却叉开话题,那一晚,他们吵架了。之后,结实再也没有和她在电脑里见过面,给她发送的道歉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应,结实失恋了。
自从我参加工作一直很少回家,回家也必到结实那里买东西看望他,直到两年前,从父亲那里得到结实病危的消息,来的很快,起初结实并未理会,以为只是小病小恙,街坊邻居和我父亲都劝他到县医院检查,可还未来得及,就住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结实走了,他的小卖部也不在了,父亲农闲的时候也没有人白话(方言:聊天)了,不知道他是否能在世界的那一边感觉到我一直记得他在我家最急的时候送给我们的咸巴巴的牛肉、过期的方便面还有假啤酒,感谢他对我家经济上的帮助,也不知道他是否在世界的那一边又恋爱了,我也没有再问过父亲现在都去哪买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