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晟,能出来见一面吗?”
“现在?”
“不方便吗?”电话那头,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有点惊讶。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从没在这个点见过面。”我解释道。
“那倒也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也确实早了点。”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能出来吗?”
“你在哪里?”
“R咖啡厅”
“好的,请你等我一下。”挂上电话,我赶紧穿好衣服,简单做了清洁,便出门去了。
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上去很疲惫,大概是跑了一夜车后,正在等待早上的交接班吧。
我简单说了目的地,便不再说话。司机见我没有想说话的样子,他自己也沉默着,没主动找我搭话。电台里播放着清晨的新闻,以及听不懂的外国歌曲。
我心里对于她这么早给我打电话见面的事,还是很疑惑的。
本想试图从过去的经验里理出一些头绪来,但发现只是徒劳,实在也想不到什么理由。索性也不再想了,反正一会儿见面,一问就知道了。
她,应该可以算是我的情人吧。回答的这么不肯定,只是因为我们谁也没明确提过交往的事,却又都在彼此的生活中占有很大的比重。
我过去出过一场车祸,那场车祸让我忘记了以前的很多的事情。在医院护士的照料下,我的身体很快就康复了。出院当天,我在医院门口撞到了她,她爽朗的笑容瞬间感染了我。也许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把她加入到我的生活里来,应该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倒是也想过让她做我女朋友,我一个大男人还是很需要有个女人像个小鸟一样依靠我;而且,我觉得这样生活起来比较有意思。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开这个口。我总觉得心里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这东西让我感到某种牵挂,但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我过去也认真想过,要把两个人交往的事,明确地提出来说一说,让彼此心里都清晰起来。然而每次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找她以后,我都很强烈的感觉到,她反而故意要和我保持某种距离。我觉得她似乎并不想和我把关系弄得太‘确定’。这怎么说呢,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很享受和另一个在一起的时光,但又不想给彼此套上某种“身份”。而这样做,也许是因为有什么顾虑吧?可是又能有什么顾虑呢?是怕会毁掉一些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和情感吗?这似乎也没必要呀。
起初,我还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给她某种‘交代’,因为我心里对这份‘不明确’的关系,对她还是有内疚的。可是后来想想,造成这局面可不是我一个人,她自己也似乎更喜欢现在这样的相处。于是,我也开始心安理得起来。
出租车平稳地在R咖啡馆前停下,付过钱,下车,径直走了进去。
她在一个靠着栅栏盆景的角落里坐着,桌上没有摆放任何饮料。
她那黑色的长头发搭在肩上,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整洁而不失韵味,把她的气质承托的刚刚好。她真的很美,我总是不自觉地感叹。
我向她打招呼,并且走了过去。
“怎么没点饮料喝呢?”我问道。
“想等你来了再点。”她回答道。
我从她脸上看不出没有任何特别的信息,一切都和过去见面时一样,除了时间早了点。
服务员走了过来,在我们桌前停下,问道:“两位要喝点什么呢?现在还没到早上9点,我们还有早点可以供应,也来一点吗?”
“我来杯咖啡,一份早点。”她回道,然后转头又问我:“你呢?”
“我也一样。”
服务员送完餐点后,还没等我开口问她,她就先说起来了,“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这么早就把你叫出来了?”
“恩”我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是不好的梦。梦见我前男友了。”她认真地说道。
“梦?”我感到有些无聊,难道就为了梦见前男友,就把我这么早叫出来?她完全可以等到中午或者下午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说呀。更何况现在是早上,谁喜欢一大早听自己喜欢的女人讲她的‘前男友噩梦’?
但是呢,眼前这个女人我真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请求,更不忍心打断她的情感流露,所以我也只好赶紧调整心态,看看她要给我说什么。
“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呢?要和我说说吗?”我问。
“我梦见他......”她突然又听了下来,好像有什么顾虑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她的表情不太自然了。我感觉的到她很努力想说什么,但是又顾虑地不敢说。
“慢慢说吧,不要紧的。”我安慰道。
“梦见他满身是血地叫我一定要救他,半夜我就吓醒了,一直没有再睡着。”她说,“本来想打电话给你,但是想到那时候才凌晨3点过,是你正熟睡的时候,所以我不忍心那个时候就吵醒你,于是忍住了,没打电话。可是等到了早上天一亮起来,自己就没那么容易克制住‘想打电话给你’的冲动了,所以就找你过来了。”她舒了一口气,动作很微小,但是我还是发现了。半夜就吓醒了,一直等到早晨,忍了那么久才找的我。一想到这点,我的心就更加软了起来。
“那现在好点了没?”我问。
“恩,好很多了”她回答道,“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呢?”
“谁知道呢。人的脑袋奇奇怪怪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梦。”
“你是说,是我有这样的想法才会做这样的梦吗?”
“这,我也不知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继续补充说,“我只是觉得人可能会做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梦。就我自己,我就曾经梦见过杀人场面,那感觉跟真的似的。”
“杀人?”她把身子向前倾了一点,“是梦见你自己杀人吗?”
“这倒不是,是看见别人杀人。用的枪,一枪就没命了。然后被装进口袋里,塞进车里带走了。”我突然觉得脑袋很痛,太阳穴生猛地抽动了两下。我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有些紧张地用手抓了我的手臂。
“没事,大概是昨晚睡得太迟了;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总是免不了要熬夜的。”
“我还想继续听。”她说。
“恩?”
“你做的那个关于杀人的梦,能在详细一点吗?比如是谁杀了谁?又是在哪里杀的?”她说。
“你感兴趣吗?”我有些惊讶,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好吧,我再想想。是在一个废弃汽车站里,被杀的好像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生,他是被三个身材很结实的男子带过去杀掉的。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了,好像也没说过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她的身体颤抖了那么一下。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像是被我的梦境吓到的表情,眼睛里透露着一股我说不上来的‘明亮感’,那‘明亮感’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我也搞不清楚。
“你在梦里是什么角色呢?”她问。我的太阳穴又生猛地抽动起来,让我特别不舒服。“你觉得梦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吗?”我问道,我相信她那么想知道我在梦里扮演的角色,一定会以为那就是我人格中潜藏的某一部分;那些心理学不是就这么解释的嘛。何况她在我眼里,好像一直都是个很热衷于研究心理学的人,听她说,她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研究那玩意儿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好奇,梦里你都在干啥?”她的解释居然不在我的意料范围里,让我有些失落。
“我好像是个旁观者。”
“旁观者?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好像不是,应该是因为什么偶然的原因去的,然后正好碰见了。”
“你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有做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问,“我确实什么也没做呀。看着他们杀人我都吓死了,等他们走了我就赶紧跑了。跌跌撞撞,生怕自己也被他们发现然后杀了。不过我好像捡了什么东西,忘了。”说完后,我只觉一阵眩晕,不是大脑传来的晕厥感,而更像是身体某个部位传来的,是胃部。我自己的胃部在抽动、在眩晕,使我感觉自己浑身乏力。我靠在沙发上,不想在说话。
“你没事吧”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为我紧张。
“你先别说话了,休息一下吧,”她说,“我有一件秘密想告诉你。”
我有些惊讶,这是我今天第三次被她惊讶。倒不是惊讶她有秘密,我自己早就觉得她应该是有秘密的,而且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知道的。我惊讶的是,她居然会主动给我分享她的‘秘密’,虽然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但是光是感觉自己被她信任这一点,就让我感到欣慰高兴。“我有过一个初恋男友,他是我读大学那会儿认识的。他比我大4岁,是个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人。我毕业以后就去了他所在公司上班,由于公司是不予许同事之间恋爱的,所以我们都没有公开。但是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后来我们都觉得两个人感情很稳定,彼此性格也吃的透说的开;于是决定年底结婚。刚好那时候公司有一个大的项目,交给他负责,要是成功的话,他可以直接成为合伙人。所以他很投入地参与了进去。”她突然断了一下。但也不像是在等我回应,更像是在整理情绪。
“恩?然后呢?”我还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即便我不问她也还是会继续说下去的。
“然后,我也很支持他。我很期待,也很相信以他的能力是一定没有问题的。然而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所做的项目到底有多大的风险,他也因为项目的保密需要,以及不想让我担心而从没给我提及过。
直到我意识到已经有一个礼拜他都没有到过我住的地方去,我才又想起,我在公司里也已经有三天没看见他人了。我想去问老板,老板人也不在。我想也许是出差呢,毕竟他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处理。我又等了2天,还是没有消息,电话也一直关机,我真的急了。
我问几乎问遍了所有同事,都表示不知道。就在我觉得很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对我说‘赶紧去柳城找你朋友,他可能遇到危险了。’我问他是谁,怎么知道我男朋友情况的。他说他不认识我男朋友,他只是在一家酒店里住宿时,偶然发现酒店的空调遥控板电池卡槽上,卡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请打电话===给我朋友,救我’,他思前想后,最后才决定打给我的。”
“为什么不直接报警?你是为他才到这里来的?”我问。问完,我才觉得自己问了很愚蠢的问题。
“也许他有不得不放弃报警的原因吧。”她流露出难过的神情,“所以,我立刻就起身来了柳城,我拿着他的照片到处询问,希望能得到一点他的去向。”
“找到了吗?”我问,
“不知道算不算找到了。”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服务员,麻烦你再给我续上一杯,谢谢。”
“我得知他被人带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利用我在警局的朋友的关系,我得到了那辆车去向的信息,他们最后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是在柳城南部的郊区。所以我就往那个方向去找。有一天我继续按着计划寻找,终于有了一点收获了。你猜是啥?你肯定想不到了。”她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一愣,我怎么会知道?我摇了摇头。
“我看见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的男子,他从我身边急冲冲地跑过。我清楚地看见他手里拿着我送给我男朋友的菩提珠串,上面有一头很醒目的黄色的小象。那只黄色小象是我亲手捏出来的,亲手挂上去的;那一刻它在那么醒目地提醒我。”
“为什么要在菩提上挂黄色大象?”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和男友都喜欢《黄色大象》那部小说,它描述的小夫妻生活是我们都向往的,我们本打算结婚后也能那样。”她很努力地想使她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停断了一下,“只是现实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小夫妻生活呀,确实很让人心生向往。”我内心其实是有些嫉妒听到这些话的,我对我眼前这个女人的特殊情感让我常常这样,对一些话题感到不愉快,即便它们是那么客观而又现实的东西,“那是什么样的小象?”
“就像你的那个。”她指着我手臂上的菩提珠串。
我这才发现,这菩提珠串上确确实实挂着一只小小的黄色大象。我平时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居然全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她不是说那只小象是她亲手为她未婚夫做的吗?难道说?啊!
“我?”我惊讶地问,“难道我就是那个,你在路上遇见的急冲冲跑着的人?”
她点点头,眼睛泛着红。
这消息惊讶的就像一阵惊雷,我猛然间只觉得天昏地转。
难道那个常常被我梦见的杀人桥段是我真实所见?那个被杀的男子就是她未婚夫?我在地上捡的东西就是这个菩提珠串?原来,这就是我在寻找的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吗?可是,我是为什么把这一切都忘了呢?跑出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吗,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头部受了重伤的,腰部也开了口子。是这样吗?
我用了一些时间缓过神,我才注意到她的表情,温柔之中带着期待。她是在期待我告诉她真像吗?她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得到真像才靠近我的吗?她是不是以为我跟她男友的死有什么牵连呢?所以她才会追问我在梦里扮演的角色?
我的头真痛,而心里此时此刻对她泛起的怜悯,也使得我的胸口也一阵阵的绞痛。
“那个被杀的男子就是你的未婚夫吗?”我不忍心地问道。
她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
这样的现实,太残酷了,难怪她不愿意承认。换了我,我大概也很难消受这样的现实吧。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自己之前对她心安理得的‘不明确’感情;又或者是因为自己面对杀人的场面竟然害怕的不敢出手,虽然我也明白那时候即使出手了,也不过是多增加一具尸体而已。但是..... 。总之,我内心就是泛出一层层滋味怪异的内疚感。
“你怪我吗?”我问。
她依旧摇着头,没有言语。大概是巨大的伤心已经使她说不出话了吧。
......
“我想去那边待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她突然站起身子来,指着咖啡厅角落的留言墙贴,对我说。
“好的。”只要她能感觉舒服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留言墙新增加的一页贴纸上写道:
“有没有这样一天:
你会明白,你就是我的那个未婚夫呢?
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深爱吗?
罢了,过去。
我在等,我在等,你会再深爱我吗?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