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快要开天眼通灵。大概是那段日资近乎疯狂地钻研某事的结果。在那一刻,我异常冷静的做了我人生非常巨大的选择:I'll stay sanity.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喂,那只是个梦好不好?你以为梦里你开了天眼就真通灵啊喂?)
走向梵高的展室,作为开场白的话就是:人生总是充满了选择。我这一辈子做选择的时候都唯唯诺诺犹豫不决,总是害怕选了一个就失去了另一个。可以的话,总想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攥住不放。而那个梦是我一辈子唯一一次如此清晰没有犹豫也没有遗憾的做选择:stay sanity。我不知道那是对于insane对于孤独对于卓越的恐惧,还是对于俗世繁华的留恋,但是我知道,我很清晰的知道,我不要通那个灵,不要做一个怪异的跟这个世界隔离了的天才。
要说彼时,我尚年轻,尚气盛,尚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优秀”“卓越”的人堆儿里钻,尚不能判断自己根基尚浅,积累尚薄。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变卓越的机会那么坚定的就放弃了呢?我清楚地记得,在梦里,我宁可要恋爱,要跟男朋友吵架,要结婚生个孩子,让孩子占去我大把的时间,剥夺我的自由,他吐的奶粘满我的袖管,我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洗。我要做饭,做完饭清理锅灶,擦去墙上的油花,我要知道哪种洗涤剂去污效果最好。我就是要做一个这样的俗世里盘桓的小女子,有时欣喜,有时迷惘。而不要超越这个世界,用一种我们看起来insane的方式卓越。
我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没有支撑insane的卓越的能量。可是梵高似乎连选都没选,一条道的朝着那个方向就跑到黑去了。我看了许多的展览,赞叹过,感慨过,唏嘘过,让我有如此悲悯之痛的,梵高是第一个。
梵高不是个强大的人,他一生最亲密的爱的力量,恐怕来自他的弟弟——不是父母不是爱人,而是弟弟。而弟弟结婚之后,他虽然明白自己该欣喜,事实上却是住进了精神病院,并于不久后自杀。一个没有足够强大的人,走上卓越的道路,注定了是一场力不从心的厮杀,跟败北。可是,那都是自己选的,如果一个人愿意用全部的生命和生活换取一份卓越,不惜把所有的所有都搭上,那我们外人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如果是我,我不会那么做,但是你若做,我尊重。
我之所以说梵高不强大,是从画风的剧烈转变上看出来的。比如下面的几幅画,第一幅画是他荷兰时期的最大成就,那个时期他用的色彩都暗淡沉重,他描绘很多底层,呈现的也不一定是他们的苦难,或者所谓踏实的欢愉,或者麻木之类的,他就把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描摹下来,并不带太多的情感或者判断。
我也看过毕加索和莫奈早期的东西,有模仿,有练习,有尝试,有探索,但是他们都有一个贯穿始终的风格。没有谁象梵高这样的彻底抛弃从前的自己。当他离开荷兰以后,色彩忽然就浓烈了起来,从前的晦暗丝毫不见了踪迹。这种对自己的打碎和重塑,让我的心紧了一下,有点疼——打碎自己固然是一种了不起的勇气,可是如果原来的那个自己太容易被打碎,那不是脆弱又是什么呢?我特别注意到,梵高是27岁才开始学画画的,到37岁死去。到巴黎的时候他大概30上下,那个年纪的人竟然如此轻易彻底的背叛和抛弃自己,他的生命,也不过如孩童一般,没有积累下过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梵高巴黎时期的日本画风。《枝上杏花开》是一个代表。
我第一次到看这幅画的影样,是在北京的一个小书店,我烦用影样看画,也烦用电脑,但是终究没有办法。影样印刷的再好,也看不出画布的空余,看不出颜料的凸凹,总之,是看不出那个气息来的。但是另一个气息还是有的,那就是日本文人(请注意哦,影响梵高比较大的,是浮世绘,那可不是文人画)的那种清淡素雅之气。彼时我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那是梵高的手笔。梵高是个多浓烈的人啊,怎么可能会用油彩画出如此柔婉清丽的画来——这幅画的背景,几乎就是Tiffiny Blue。我猜至少也是水彩。但事实上,当我在阿姆斯特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那种感动就好像梵高的灵魂隔着时空吻了我一下——仔细看,再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梵高的粗人特质,或者说,他竟然用粗疏的笔触——不是精雕细琢,不是每一笔都工整划一的日本味——传出了日本味的神!让我惊叹,一个从没去过日本的人,竟然可以!
到了法国南部的小镇阿尔以后,梵高的画开始活泼明快,他大量的用蓝色和黄色,并把他们用在一起,形成最鲜明最激烈的对比
这里,你已经看出了这个人越来越不正常,那幅著名的向日葵妖魔一样向上挣扎的花瓣上,已经露出了端倪,但是,鲜活的彩色跟简单基本的线条的运用,还是让人觉得孩子般的天真和快乐——这幅画让高更说“此后的好几天,无论我走到哪里,眼前就只有那盆向日葵”。但是,越是表象下的单纯和快乐,也许越是掩盖着内里的慌乱不堪。
梵高最后两年的画,大部分在精神病院里画就。据说是他成就最高的,并说这时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风格。这幅麦田上的乌鸦,我不喜欢。
油彩用的那么那么thick,不是感觉上的厚重,是真的thick,我就觉得,你那么穷,不知道省着一点用吗?颜料很贵的。
但是这幅画很邪性,不懂画如我,也会过目不忘。它紧紧拽住我的视线,不让我往下一个展厅走。如果老了,我要写一部小说叫《梵高密码》——我相信这封遗书里梵高一定留下了密码,这画是他死前两天画好的,但它描绘的是梵高死亡当时,被子弹穿透之后,躺倒在麦田上所看到的scene。也许人可以预知自己的死亡,但是可以预知死亡时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影像,然后眼睛缓缓闭上?——真邪性。这幅画画幅很大,也许梵高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抓住这一刻,所以才用了那么thick的颜料,因为根本来不及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