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卷江苏梦

原创： 伯权

08年，江苏实行480分3+2+小高考模式，至此，历经多次改革的江苏卷用一种奇诡的方式固定了十年。十年一觉，300多万考生的青春就和08方案绑定在一起，它久到我们似乎都忘记了，江苏卷还有变化的可能。

直到2018年，消息公布，人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21年回归全国高考。十年的时间，骂声，哀怨，不解，到现在的惋惜，留恋，复杂的情感即将随着08方案的终结随风散去。

谨以此文，献给08高考方案

关于江苏卷，你记得的一句话

When you feel alone,

just look at the spaces between your fingers

and remember

that's where mine fit perfectly

2017苏锡常镇一模

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

《晚文翠谈》

汪曾祺

花解语，鸟自鸣，生活中处处有语言。

2018高考作文题

为此他深深赞叹：这个小城的天气多好！

《邮差先生》

师陀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桃花扇》

孔尚任

Fish:

"You can't see my tears because I am in the water."

Water:

"But I can feel your tears because you are in my heart"

2018苏州高三零模

茫茫人海，谁是真心英雄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

韦应物

有话则短，无话则长

2016作文题

“My girlfriend is like google,

not because she knows everything,

but because she has everything I am searching for”

苏锡常镇二模

光明磊落使他不能低三下四地求爱

《何容何许人也》

难道你，没有见过江流水涌吗？ 

大师的由来

“我哪知道?”

“你知道。”

“你，哼，你是去看有没有信，那个人的!”

“谁的?”

“谁!谁!谁!那个挂在你桌子前面的那个大照片的人的!”

“随你说罢!”

三儿看见他平板的脸像腌过一般，忍不住笑了。

……………………

“三儿，我将永远不回城里。”

《三儿》

汪曾祺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

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

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

2015 江苏卷

终于，又一个十一月的早晨来临，一个树叶光光、没有小鸟的冬天早晨，她再也爬不起来大声说：

“这是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气！”

《一个圣诞节的回忆》

杜鲁门 卡波特

沧江白石渔樵路，日暮归来雨满衣

《访隐者不遇成二绝》

李商隐

慎微，慎独

那微笑的意义，是没有一个人明白的。

《会明》

沈从文

江苏卷专属的这些话，以后见不到了

突然发现，它们放在一起，好美

你，还记得吗？

或许，我们更熟悉的还是这样的吐槽

物化史政不算分，理科考成文科生。

（根据清北调研，江苏语文最好的同学来自理科，而大批数学顶尖的同学来自文科）

年年冲4A，年年保4D。

高考前以为你是祖宗，高考后发现考试院才是

你只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两年读完三年课程，剩下一年还得玩命

最后发现，只有江苏大爱无疆，省内全无保护政策。

学同样的知识考不一样的内容。

考试院总本着坑我一省造福祖国团结的心理，

这么正义，很容易没有女朋友的。

别的省的卷子，

是努力和不努力的区别，

是会做和不会做的区别，

江苏则是一半送分，一半送命。

记得我在港大有一次和教授聊天，他问道，为什么你高考只有400分出头，别人都是六七百啊？

我笑着说，每个省不一样罢了。

他突然惊讶的问：“你们认为这样公平吗？”

我愣住了，我想，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什么是公平，或者说在高考上，我们该追求的是不是公平？太多种定义，太多种角度，这是个盘根错节的大方针问题，什么是简单，什么是复杂，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曾经会被我自己三言两语地打发。

我只知道，目前江苏在招生上，真的是受害者。我港大的贵州同学，一个班十几个北大，十几个清华，十几个港大，985，211就不用说了。她说的时候我只能夸赞，心里却为吾等一大哭，十分想叹气。或许，苏州无锡，甚至整个苏南加起来，也没这么多人。而那些被这种极少量名额拦在门外的，是我心知肚明极度优秀的同学们。

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因为我明白结局，也明白他们明明值得更好。

伯权我是江苏高考的幸存者，出分后时常想起，假如我没有被上苍眷顾，会怎样？无比后怕。

江苏总分只有480分，且三门的情况下，太容易爆炸，太容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的湖南同学，物理错三道3分大选择，依然拉得回来，但在江苏，这已是死亡的判决，C9和985的区别，一生的遗憾。

我明白大学的考量，我和清北的教授，招生老师聊天时候他们说，我们知道整个江浙沪能力强，但是我们在你们江苏招人，理科进来的全都语文好，文科进来的却是数学好，我们也不希望这样。甚至，他们说，他们花了好久，才搞清楚08方案到底怎么操作。

是的，这套方案，很多人不懂，

但我们的家长和老师，倒背如流。

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孩子。

有人说：“减招时候的抗议，某种意义上有先驱之声：家长想，我爱我的孩子，我也爱我的国家，但如果国家不爱我的孩子，我该努力去为我的孩子争取。”

可是，在这一片骂声背后，

江苏的好，在对比中却逐渐浮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曾经一个个独立出卷的省都变成了全国卷；作文题目，也越来越中心化，我再也看不到安徽省说：梯子不用时请横过来放，也再也看不到广东省的四联漫画，取而代之的，是更好，更美的东西，是中国梦和2035。

但江苏，一直被批评文艺闷骚的江苏，还在坚持。

不知为什么，习惯了每年为江苏作文题目出段子的我，在看完今年各省题目后，只感到幸福和敬仰，可能我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没学好吧。我承认，无论阅读理解还是作文题目，由于字数限制，有阉割文学的问题。比如去年的一个圣诞节的回忆，全文七千多字硬是删成了一千字。

但是，换个角度，

没有这些卷子，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看这些文章。

很多时候我买江苏的模考阅读作业集，不是为了做，只是为了累的时候翻翻里面各个名作家的美文，于是我认识了杜鲁门卡波特，认识了伍尔夫，废名….甚至没书看的时候，翻翻阅读习题集，你就能找到想看的作家想读的书。

我会笑自己喝咖啡“是虚无浮华的孱弱气息”（比邻而居），会在每个礼拜五大喊：“又是一个树叶光光没有小鸟的早晨，我们来订一点点吧！”（一个圣诞节的回忆），会在课上谈老庄，谈濠濮涧想。

上了大学也才明白，小高考这个坑爹制度，无论有没有加分，但他让我一个文科出身的人有堪比外省理科的扎实的物理化学生物基础，我甚至可以熟练地算双基因遗传，前几天基因编辑婴儿的时候可以和生物竞赛的人谈论反转录RNA，可以知道作用力反作用力其实都是电磁力……而理科的同学，也熟知上下五千年。

回过头来看江苏08卷，我觉得，毫不夸张地说

尖子生的遗憾，平庸者的屠杀。

如果你没有一点点天资，或是在一所不那么好的高中，就是每天背素材，默书，拼命刷题结果还毫无效果的那种绝望。因为江苏高考，真的不是死认真就能有很大的效果的，它可能可以让你上本一，但冲不上985。

但尖子生，语文出于他把你十八岁当八十岁考，你熟知四大名著，红楼梦的注解从李渔看到邪路的刘心武，为了作文你也不知不觉看了好多名作家并因此真正爱上了他们：博尔赫斯，卡尔维诺，马拉默德，黑塞，三岛由纪夫….身在苏中，我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

数学为了考高，你必须深谙很多大学知识才有的最本质的理论，比如17年19题本质是数论中的素数数列，今年涉及二阶导的变化。英语在四六级甚至专八阅读组成的清明上河图中摸爬滚打出来后，相比别的省，真的可以更好地对接英文授课。

然而这一切，即将走了。

江苏高考甚至已经成为了江苏学子的一种标签，在同一所大学你说是江苏来的，总有种自豪和无奈交织的感觉。它的长久存在，让它上升为一种类文化符号或是集体潜意识，让我们在五湖四海中漂泊时得以区别和寻找，重聚和再启。

用《百年孤独》的格式说：

许多年以后，当伯权把他的孩子送入大学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起，他上小学时发生的那次高考改革。

杜牧写：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维睹主创说：十年一卷江苏梦，赢得举子薄华年。

其实，在高考上，每个省，本质都一样。

那么，不禁要问，

一个时代的落幕背后，

是多少青春送葬，又是多少意识礼赞？

每个人都有答案，或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