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愈矩。”
这句话的本意与阳明的“中与和”之道实则为一物。在阳明先生的义理之中:“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其中意思便是,若人有喜怒哀乐却并不表现于外——一解为“喜怒不形于色”,则可称之为“中”,便是“心之宁静”。而若是一个人所表现在外的七情六欲并非泛滥也不缺少,而是恰到好处,符合节度,则称之为“和”。这样一解释,便愈发显得与孔子的说法相像了。所谓心之“自由”,从来并非胆大而妄为,不计后果也不明是非,而是在自然而然之中,在没有规则与外在的一切束缚之下便能够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只因这里的从心所欲之意,与我们惯常所理解的并不相同。我们时常以为从心所欲之意,实则已经偏离了其原本的意思。从“心”所欲,指的是人应当顺从其内心,其本心。而我们却理解为“从本能之所欲”,顺应自己对于私心私欲的渴望,而放任自己活在人的形骸,野兽的心境之中。其实,真正的从“心”所欲,还是在于从本心之“天理”,“天道”,从万事万物于我心之像而行,而生。对于阳明先生所说的“喜怒哀乐之未发”,我们也常将其理解为只是不将所思所想表现在外,并以为这本身并非一件难事,更不是需要通过“修”的方式去达到的某一种状态。可想要做到喜怒哀乐之未发,何其困难。在我的理解之中,此处的喜怒哀乐指的并非只是一时情感,而就是人本能性之中的“欲”。若说是情感,便显得容易。但若说是“欲”,一瞬间便显得困难了。想要使自己内在的本心本性免受外物的侵扰,自己的心之明镜不为尘埃污垢所覆盖遮蔽,这已然变成了“克己”与“磨镜”的过程。这也是所谓“存天理,去人欲”的真正含义。所谓人“欲”,指的并非是我们作为生命作为一种“高级动物”所具备的,离不开的生存本能。而是从我们原本“本来无一物”的“明镜之心”在外事外物以及私心私欲的沾染之下,而生出的脏污。这样的尘埃与脏污从不是生存所必需的,因为在我们的本性本心之中,早有顺应天理天道而可得“生”的方式。心之至理,心即理,心之天道,才是真正“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原因。
而据我们早已所知的“磨镜”与“克己”,真正的得“中”之法,便是在事上磨。真正的求“中”功夫,甚至是求“和”的方式,也在其中自然而然的产生。所以,在克己之时,在磨镜之时,在栽培灌溉之时,从来无需思考是否“道”在此之下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对于这“道”,从来只需一心一意,以其为唯一的去追寻,去擦亮那面明镜而已。若功夫已到,又何忧没有枝叶花实?陆九渊曾言:“我心即宇宙”。正是如此。我心中的“理”,我心中的“道”,便是宇宙、天下、万物之“道”与“理”。这也正是“不逾矩”与“和”之意。一个人所表现在外的,从不应为外物的规则与戒律所束缚,而是随着心中天道,从来便正确,从来便如天理如其所是。“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来看此花时,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万事万物本无道理,本无规律可言。只有在人心这面“明镜”的照射之下,才显示出了其本源的样子,才成为了一个固定的事物,拥有了其固定的形态。“天理”与“照”,同时发生。而我们从来应该担忧的,不是“照”不到天之至理。而是“天理”与“道”从来就在你的面前,可你的这面“镜”,却难以照出其本来样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心光辉,则世界光辉”。只因为天下万物本来尽在“道”中,而“道”尽在我心中。只有我心明亮,我心淳澈时,天地才能如我心一般的明亮而淳澈。这也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而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可能,便是因为从始至终,人心都应当是这幅模样的。人心,则原本便是这幅模样。“无善无恶心之体”。在初始之时,一切便都是这个模样,而最终也应当回到这个模样。只是,最后的人“心”之中,当有格物之“为善去恶”。
这才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与“中与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