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恍恍惚惚的,后半段开始意识到,梦里的我已经死了。
你有没有过那种时刻,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梦中意识模糊,却明确的感知到自己好像一脚踩空,出乎意料的没有坠落后,潜意识冒出一个声音:你此刻在床上啊。
做梦何尝不是造物主的恩赐?给你一些片刻远离眼下的生活的蝇营狗苟。
《外婆的道歉信》中的外婆带着爱莎去到了不眠大陆。如果梦也可以有选择的带人参观,会不会很奇妙?比如昨夜梦见自己死掉的我,就带着自己去参观。一个人旁观了自己被火化、被追悼的过程,目睹自己被怀念、被遗忘的种种。参加自己的葬礼,光是想想就觉得酷到不行。
每个人的梦都会变成一颗星星,罗织成一个私人专属宇宙。
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后来再没见过的人、那些想见不能见的人都没得选择悉数到场。做梦是件奢侈的事,这个宇宙永远只属于你自己,没人有权利、有能力前来探索,这里有着令人骄傲的人迹罕至、荒无人烟。
做梦是件霸道的事。你是这个宇宙的君王,风都会听你的命令去温柔亲吻你爱的人。
自我构筑梦里的光怪陆离、浩瀚无垠,是多么伟大的工程啊。这么一想偶尔也会很羡慕枕头,每一个深夜,钟摆晃过十二点,灰姑娘的水晶鞋掉落在地,它们却游行夜里。你那些喜悦、愤怒、难过、害怕的梦,最后大多都遗留在枕头的身体里……
人的大脑由约140亿个细胞构成,重约1400克,大脑皮层厚度约为2--3毫米,总面积约为2200平方厘米。而每一个在清晨见到你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你那像豆腐一样的宇宙里,昨夜起了几座高楼,宴了几多宾客,又有几座高楼轰然倒塌。
我做过许许多多的梦,能从枕头手中夺回来的已然不多。
有次我梦到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走,迎面有浩大的殡葬队伍走来。花圈、纸钱、棺椁……一群陌生的脸庞泣涕涟涟。我犹疑的路过,好奇到底是谁家亲人过世了,可就在途径棺木时瞬间怔住,里面躺着我爷爷!突如其来难过的感觉猛烈涌上,哽在喉头又无法言说。
梦里我一直哭一直哭,哭醒了恍惚中还在哭,那些强烈震撼的梦的边界总是显得很模糊,醒过来时还沉浸在我以后没有爷爷了的痛苦里……
大概过了好一会,我开始说服自己只是刚才做了个噩梦而已,反复确认后我侧躺着,半张脸埋进被泪水浸湿的枕头拨响了爷爷的电话……爷爷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差点脱口而出:“我梦见你死掉了。”但和这句话一起拦截下来的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死掉?”
可是人都会死的,有一天我终将会成为一个没有爷爷的小孩,或者一个没有爷爷的大人。
所以我像个大人一样熟练地撒谎:“没什么啊,我感冒了~”爷爷信以为真地说:“说了叫你多穿点衣服!老是不听……”
没有什么比清醒以后的理智和理性更令人讨厌了,挂掉电话以后我躺在床上这么想。
昨晚梦见我自己死了,这种感觉真的太奇特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香港僵尸片之类的看多了的原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死掉的画面像某个烂俗的电视情节。
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饭,大家互相聊天却完全忽略了我。从起初的不以为意,到后面发现大家好像并不是忽视我,而是根本看不见我。我坐在那,如同空气坐在那,他们的眼神穿过我的肉体没有阻碍的交流,我大声说话所有人不为所动没有回音,活像两个次元的人。
然后我失控一般感到自己突然从凳子上飘了起来,慢慢的离开了我的肉体。我吃惊地看着“我”坐在凳子上端详着大家,我贴在天花板上端详着“我”。所有人都看不见“我”的存在,就像“我”也看不见我的存在。原来死亡是这样一回事,失重、地心引力对我再无作用。
我终于成为了我心心念念想成为的风,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奇特、新鲜的兴奋劲一过,我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的地方。我的母亲穿梭在客厅和厨房,桌子上摆了一道我爱吃的炒包菜,我从天花板上飘了下去,伸手去够桌椅想像往常一样夹起往嘴里送,看看我妈今天又是盐放多了还是油放多了。可是当我试图这样去做时,却真真切切体会了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的“手”经过饭菜,如同空气经过饭菜。我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原来死亡是这样一回事情,就是你妈妈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你再也一口都吃不到了。此刻那盘不管你曾经嫌弃它多么油、多么咸的包菜,永远与你无关了。
死亡就是这样一回事,我甚至不如那盘包菜冒出来的热气,它们最终还能液化成水珠。
这些水珠会回到某朵白云深处,在某个时刻又落到地面,途径大地、汇入海河、融成汪洋,历经酷暑、蒸发、干涸,沦为成岩缝里的某个滴答滴答,最后又被拥挤进某个管道……水龙头一打开,啪嗒一声,掉落在碗里,我的母亲端起碗,往锅里的炒包菜一股脑泼去。
这么多年后,我白发苍苍的母亲啊,这次还是盐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