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对酒当歌|病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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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天空下着小雨,江南官道上弥漫着阴冷的土腥味儿,四月里的风像是跳脱的孩子,领着跟屁虫的雨滴这儿晃荡,那儿瞧瞧。斜风细雨荡着窗帘,拍打在这辆靛青色的马车身上,车轱辘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行将就木的斯人。

马车里,一座鎏金九兽暖炉像个熟睡的小太阳,暖暖照在雪白的熊皮垫上,正中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将这方天地亮的通明。

翻书声响起,斜支在靠枕上的公子手持书籍,聚精会神的看着《庄子》。他面容消瘦,苍白如纸,一头长发被玉冠束起,偶尔似是被窗外的风撩动,忍不住的咳嗽着。

“公子,前面就到松江府了,咱们还是先进城歇歇吧。”赶车的半大小子叶聪问道。

“嗯。”令狐寿淡淡回了一句,似是疲惫的将书放下,闭目假寐起来。

从小体弱多病的他并没有因为家族取了一个寿字便能健康长寿,相比于病痛的折磨,令狐寿却在武道上展现了他异于常人的天赋。不仅将家传的《迦叶手》练的出神入化,更是以病体之身,无双之智登上了江湖琅琊榜,名列第九,人称九公子。又因病体,或称病九公子。

半月前,杭州三大钱庄失窃,数十万白银不知所踪。六扇门破案无果,捕头裴敬之特邀好友令狐寿前来助阵,这才将在岭南老家休养的令狐寿请了出来。

却说这令狐寿与裴敬之因一件案子结缘,以父子之差,结为兄弟,被传为武林一段佳话。

马车轱辘转进松江县,当挂着令狐家飞叶标志的马车驶进县城之时,城墙下几名红衣罩甲,手按雪霜刀的捕快等候多时,为首一个宽眉大眼,天庭饱满的汉子,四荀年纪,头戴四方帽,一双虎目煞气逼人,见着马车过来,便领着捕快上前恭迎。

“罪过罪过,难为兄弟不远千里。愚兄万分感激,这厢谢过了。”说着,裴敬之竟是一揖到底,行了一个大礼。

“大哥,咳咳咳……你,你我兄弟二人,何…何须如此,弟身不便行礼,还请大哥莫怪就是,快上车来,详细将那情况说与我听。”马车里传来令狐寿断断续续的声音。

闻这病音,裴敬之脸上挂满了愧疚,叹了口气:“若兄弟这遭少了根汗毛,兄弟于心何安啊。”

“咳咳……”

车中的咳嗽似是催促,裴敬之也不客套,登上马车钻了进去。裴敬之对令狐寿的马车倒也不惊,岭南千叶门,独霸一方,上面又有阁老照应,还没这点财力?

马车继续驶动,令狐寿对叶聪吩咐道:“不用停,直接去杭州府。”

叶聪闻言,嘴巴翘的老高,嘟囔道:“公子身体本就不好,还如此折腾,什么人呐这是……”

叶聪未曾压低声音,听得马车里的裴敬之一阵尴尬,幸而所坐一角较为昏暗,不然定会看见他的一张冷汗脸。

“咳咳咳……大哥就说说吧,小弟远道而来,还不知是怎个光景呢。”令狐寿出声道。

一说到这,裴敬之不禁坐直了身子,凝重道:“通福,太平,四海钱庄都是在一夜之间失窃,三家钱庄的银库相隔甚远,贼子定是早有预谋,又有同党。愚兄这些日子来探查三家银库,却没有查到丝毫蛛丝马迹。看守库房的人都说当时未有半点动静,莫名其妙的就被窃了。银库密室的锁也是上好,未有破坏痕迹,也无秘道。这银子莫非还能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唔……咳咳,大哥就没怀疑过……”令狐寿想了片刻,欲言又止道。

“监守自盗?”裴敬之自然明了令狐寿的意思,沉声道:“愚兄怎能不怀疑这个情况,三家钱庄的守库人,管事当场就被拿下,事后严加审问,都说自己冤枉,口供无一错漏,若是串供,重刑之下,也该有一两个招的。”

言罢,令狐缓缓坐直了起来,眸中精光泛起,如电一闪而逝。沉声道:“三家钱庄失窃多少纹银?”

“合计二十万两,全是杭州制造局存下的银税,本说不日就要押解进京,可谁知出了这个篓子。若不是上头严令一月破案,愚兄又怎会将兄弟请来。”裴敬之说到最后,因自己无能的愧疚久久不散。

“二十万两……”令狐寿嘴角冷笑,“那些个蚂蝗还会将自己的命根子存进别人家的库房?”

裴敬之听出言外之意,他也怀疑过这是制造局设的套子,可他一个小捕快,敢与之对质?

“我也问过三家银库的管事,他们作证,制造局押解银入库的时候,是他们亲自验收的,做不得假。正是因为这是税银,所以三大钱庄特意隔出一座银库重点看守,谁曾想……而这二十万两白银,据说都进了一次将作监,全融成了银锭,加了印记的。”裴敬之道。

令狐寿皱了皱眉,又问:“二十万两不是小数,更不是银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带走的,杭州府有名的漕船,行商哪里有打听过吗?”

“都打听过了,杭州的船老大裘三爷那儿我还亲自去了一趟,出事前后他们都没接到过这种大货。”裴敬之回道。

“这就奇怪了……”令狐寿呢喃道,马车中一时陷入了沉寂,裴敬之亦不敢打扰古月寿的沉思,生怕惊扰了他。

马车在松江外转道,一路行至杭州府,待远远看见杭州宽大的城池之时,天已昏暗。

福远客栈门外,裴敬之在马车外向令狐寿告别,今儿他特地请了一天假去迎令狐寿,现在任务也完成了。相约好翌日前往银库二度查探,裴敬之便也告辞。

又是一番客套话说尽,裴敬之这才带着捕快离去。令狐寿二人进了客栈,住下了客栈里最大的独门院子。

晚春风熏,松江府的风雨没有吹到杭州来。凉风微微,一股迎面冷风吹来,令久病的令狐寿一阵激灵,顿时精神了起来。披着大氅立在院中,脑中推导着失窃案。

“公子,外面风大,快进去啊。”叶聪皱眉道。

“咳咳……”令狐寿咳嗽两声,在叶聪的催促声中吩咐道:“叶聪,你去衙门给我拿来失窃案的卷宗,还有织造局和三大钱庄的账簿。”

“啊,公子,你要连夜看啊?”叶聪张大了嘴巴,看了眼虚弱的令狐寿,任性道:“不去,我才不去。临走之际,老太爷吩咐过了,不让你太操劳的。”

“快去!咳咳咳……”令狐寿用手帕捂嘴严厉道。

叶聪撅起嘴,一脸不愿的飞身而上,兔起鹘落,身形如云,眨眼消失在客栈房顶之上。

这一夜,令狐寿的房间里一直亮到天明。带着深深的倦意古月寿方才睡了一个时辰,裴敬之便找上门来,强打着精神,本就有病体的掩饰裴敬之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二人和着叶聪与捕快率先来到位于城东的太平钱庄的银库,古月寿先是四周转了一圈,这才随着裴敬之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平常的小院,走进正堂,拨弄机关,正堂的墙壁登时露出一道机关门,顺着昏黄油灯而下,一对两寸粗的铁门映入眼帘,门上的大锁已被钥匙打开,内里空空如也。

令狐寿一言不发的仔细查探着,从里到外一丝不苟的检查着,最后沉默不语的走出小院。

裴敬之全程陪着,令狐寿看过的东西,他早已看了千百遍。直到令狐寿从最远的,位于城西的通福钱庄银库出来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样?兄弟,看出什么来了?”

“呼……”令狐寿长舒一口气,道:“我已经猜到谁是凶手了,不过尚需证实。”

“哦?”裴敬之眼睛登时一亮,像是一对儿黑暗中的夜明珠。

“贤弟快说,到底是谁?哎,别管是谁了,先拿进大牢再说。”裴敬之搓着手,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令狐寿吔了他一眼,嗤笑道:“大哥也不怕打草惊蛇了?况且此事某也未有十足的把握,尚需证实。”

“哎哟,我的好兄弟,你就告诉哥哥一声吧,到底是谁的嫌疑最大。”裴敬之急道。

“天机不可泄露。”令狐寿卖了个关子,浅笑不语的离去,口中还不时的发出两声咳嗽。徒留一脸惊疑的裴敬之在原地发愣。

这就找到凶手?一天?

回去的路上,好奇的叶聪也不禁八卦起来:“公子,你真找到凶手了?”

“打草惊蛇。”车里缓缓飘出几个字,叶聪还以为是自己的话问的不对,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车内,令狐寿不禁嘴角翘起,凶手自然是不肯定一日就看出来的,但自己‘低调’而来,凶手定是知道的,与其等蛇出洞,不如打草惊蛇。

二十万两白银,令狐寿相信要么从未出现在银库,要么就是还在银库之中。

“叶聪,从今天起,你盯着点了赵谦,对了,还有一个叫邵武阳的人。”古月寿吩咐道。

“哦,知道了。”叶聪回道,他当然知道赵谦是谁了,杭州制造局的管事太监,据说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呢。

“另外,让裴敬之请三大钱庄的掌柜过来,我有话问他们,还有……”

“哦。”叶聪一一应下。

当日,福缘客栈内,令狐寿与三大钱庄的掌柜单独相见,不知谈了些什么,一直说到天黑。

三大掌柜走了后,裴敬之拎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走进令狐寿的房间。

“来来来,兄弟,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裴敬之将酒壶坐在桌上,令狐寿抬头一看,淡淡花香扑鼻,笑道:“若不是清花酒?”

“哈哈哈,就知道兄弟喜欢这个,哥哥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的。就是想着给兄弟走这一遭赔罪的。”裴敬之眨眼道。

清花酒,绍兴特产之一。入口顺滑,留有淡淡花香,后劲不大,算做清酒中最淡的酒了。因需要山泉水,三月芳菲桃花酿造,是以成品为数不多,一直专供上层宦官士子,令狐寿身体不好,却向来最喜此酒,亦是因此结识的裴敬之。

令狐寿笑了,定定的看了眼清花酒,收回目光落在裴敬之身上,嘴角含笑的羞赧道:“寿谢过大哥好意,身子不便,早已忌酒了。”

呃……裴敬之拿着酒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终是脸上一红,笑道:“是哥哥考虑不周,兄弟既然不喝酒,这酒拿回去也是浪费,今儿哥哥就借兄弟的一亩三分地,发发酒疯。”

“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哥已有三分醉了。”令狐寿笑道,说罢,又因激动的咳嗽起来,脸上浮起一抹潮红。

说话间,门外突然出来捕快的高声呼喊。

“头儿,头儿,不好了,银库管事死了。”

“什么?”裴敬之与令狐寿惊呼道。

捕快急匆匆的进门,焦急道:“头儿,他们三个都死了,像是被人下毒的。”

“什么?不是已经分开关押了吗?”裴敬之怒目圆睁道,已经万分小心了,谁知还是在这个关头出了岔子。

“咳咳咳……大哥快,快一起去看看。”令狐寿道。

“是是是,走,快走。”

大牢里,三名银库管事的尸体横梗在前,均是七窍流血,魂归地府。

大牢湿冷,许是沾多了冤魂,阴气旺盛。令狐寿裹紧了大氅,依旧咳嗽不停,感觉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是牵机散。”裴敬之道。

“是谁?”令狐寿问。

裴敬之沉吟片刻,缓缓道:“城中能搞到牵机散的无非就是那几位,裘三爷江湖面子大,说不定自己都有。赵谦赵公公,杭州面上权力最大,要这牵机散易如反掌。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几位盐商富豪了。”

“有意思……”令狐寿嘴角含笑道。

“那咱们怎么办?”裴敬之反问道。

“银库管事的职务,说大不大。却极其重要,必定是钱庄心腹之人所掌,如今银库被封,管事一死,如今谁还知道二十万两白银的下落?为今之计,只有请朝廷调兵,掘地三尺!”令狐寿淡淡道。

“掘地三尺?”裴敬之惊疑道。

“不错,二十万两白银何其之巨,仅凭一人或几人之力怎么可能搬空?这白银定是还在杭州,说不得,还在银库!”令狐寿斩钉截铁道。

“啊?”裴敬之更是不信,自己将银库里里外外都检查个遍,这白银到底藏在何处?

“大哥速去巡抚衙门,借调一千士卒前来。”令狐寿道。

将信将疑,裴敬之连夜前往县衙,将县太爷惊醒了起来。他可没权利向巡抚衙门调兵,也只有县太爷才有权力沟通杭州卫所。县太爷一听白银有下落,连呵斥裴敬之都来不及就连忙喝轿前往城外的长宁卫驻地,天将大亮之时,长宁卫一千兵马在千户胡元贞带领下缓缓进城。

太平银库门外,令狐寿一声令下,围墙倒塌,桌椅搬空,刀铲高举,掘地三尺。

半柱香后,太平银库被夷为平地,而半点白银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在四周惊疑的目光下,令狐寿仰天大笑。

“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嗯,我看是,这人八成是想着要被千户大人大卸八块,想借此逃过一劫。”

声声议论之中,裴敬之额头冒着冷汗的凑了过去,在令狐寿耳边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兄弟,别坑哥哥啊!”

“咳咳……”脸上退去潮红,令狐寿轻笑着伸出三根手指,道:“放心,银子不在此处,自然在他处,我已知道银子在哪儿了,不出三日,二十万两如数奉上,以我岭南千叶做保,若是拿不出,人头奉上。”

话音不低,县太爷与千户俱都听在耳中,互视一眼,也就收兵作罢。只是裴敬之一脸的焦急无奈,却又欲言又止。

夜半,福缘客栈。

古月寿独坐室内,香炉飘烟,半睡半醒之间一切繁杂的头绪俱都浮上心头,窗外突兀响起一声鸟叫,嘴角一笑,静等着人影进来。

“哈,公子,你最爱的小聪聪回来咯……”

果不其然,监视赵谦的叶聪回来了。

坐直了身子,令狐寿静等着叶聪好消息:“说罢,有什么发现?”

“嗯,前两日赵谦倒没什么动静,就是你召见钱庄掌柜的时候去了趟你说的邵府,就是那个大盐商。后来这两天银库管事死了,那个叫邵武阳的家伙,来了两次,赵谦却又闭门不见。还有,公子我办的事怎么样?漂亮吧?”叶聪洋洋自得道。

“那牵机散你从哪儿来的?”令狐寿好奇道。

“哈哈,刚好那天赵谦那儿有东西,我就借了一借咯。”叶聪回道。

“嗯,你这就去邵府,探探他的口风。”令狐寿含笑道。

“他知道银子去了哪儿?”叶聪奇道。

“对,不出意外,二十万两银子应该是赵谦伙同姓邵的联手做的局。”令狐寿胸有成竹道。

“为什么?那姓赵的就不怕贪这二十万两白银没命花吗?”叶聪惊疑道。

“银子应该是入库了,但只有表面一部分。甚至那都不是银子,银库管事被收买了,这关很好过。这二十万是在钱庄失窃,又不是赵谦保管不力,最多丢官职而已。况且有这二十万白银,上下一打点,又有多少人知道?至于为什么伙同姓邵的,钱庄账簿上,姓邵的这几日将自己存在钱庄的钱都已急兑给兑换了出来,虽然三家钱庄有先有后。但钱庄失窃之后,你没见三家钱庄都快塌了吗?钱庄掌柜那日谈话就说了,这段时间恰好是各自钱庄银根较紧的时候,现在又出了二十万的失窃,钱庄又出现挤兑,时机拿捏的如此之好,这是要将三大钱庄一棍打死啊。”令狐寿缓缓道。

“嗯?如此说来,可不是姓邵与赵谦在整三大钱庄?”叶聪反应过来。

“呵呵,可不是……钱庄失窃,二十万两啊,再是大盐商,也得伤筋动骨吧。”令狐寿眸中泛冷。

“这……既然公子一看就明白了,那裴敬之怎会不清楚?看来他这六扇门的捕头也是白当了。”叶聪愤愤道。

令狐寿叹了口气道:“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得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神斗法,哪有小兵选择的余地。”

“所以,所以,他就拿公子当做挡箭牌了?”叶聪怒目而视,气的头发直立,恨不得现在就去将裴敬之大卸八块。

“哈哈,我岭南千叶的名声,再加上我这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怕是再好不过的替罪羊了。咳咳咳……”说到激动处,令狐寿又咳嗽了起来。

“我,我去杀了他!”叶聪愤而转身。

“且慢!咳咳……”令狐寿止住了叶聪,喘吁道:“现在,现在还有件事吩咐你去做,附耳过来……”

叶聪老大的不愿意,眼见公子都如此模样了还被人当枪使,真是气煞我也。

别扭着走了过来,一番吩咐,叶聪又趁着星月不出,一头钻进了夜色。

夜深寒重,房间里令狐寿咳嗽个不停,烛火摇曳,晃出一个凄凉的身影。

翌日,不消令狐寿去找,裴敬之便登门拜访。因着令狐寿三日找出二十万两白银的承诺,裴敬之特来给他打个下手。

令狐寿却是连忙止住古道热肠的裴敬之,挥挥手道:“听闻杭州水云居最为有名,远眺西湖,近观灵隐寺。乃是游杭州的不二之选,大哥可愿同往? ”

“哎哟,我的好贤弟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三日你要是拿不出二十万两白银,可是要你项上人头的哟!”裴敬之急道。

“哈哈哈,大丈夫死则死矣,咳咳……况且以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多活些日子都是赚的。哈哈……咳咳……”说着,令狐寿又捂着手帕咳嗽了起来。

这边裴敬之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

“行了,是我有案子的事想再问问。”令狐寿轻笑道。

“哎,你早说嘛!那好,咱走,走,水云居!”裴敬之一拍大腿大叫道。

坐上马车,二人前往西湖旁的水云居。

水云居,六层十丈高楼,因近西湖与灵隐寺,又闻身后东家是个性静之人,是以这水云居在繁华似锦的杭州里算是一股清流,极为淡雅,却又不失身份的装饰显示着主人的不俗底蕴。

楼顶雅间,令狐寿开了窗子,高处不胜寒,便是四月初夏的天气,一股凉风袭来,还是将他激的咳嗽。

裴敬之作势就要去关窗,令狐寿制止道:“就让它开着吧,屋子里也通畅些。”

挥退上茶的童子之后,裴敬之不以为意道:“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哥哥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那三家钱庄,与邵武阳不大对付吧?这么整他们,生死之敌啊。”令狐寿淡淡的看着裴敬之,一副我都知道的模样。

裴敬之一口喝进去的茶差点就喷了出来,看令狐寿胸有成竹的样子,以为他全都知道了。喃喃片刻,裴敬之愧疚道:“兄弟,是哥哥对不起你,不该拉你趟这趟浑水的。”

“行了,说罢。三家钱庄背后站着谁呢?”

“没,没有谁,就是几个大盐商开的。”

“那二十万两白银,是亏空了吧。”令狐寿若有所思道,“虽然织造局的账面上漂亮的紧,可越是漂亮,问题就越大。”

裴敬之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织造局的事儿我怎会知道。”

“银子是没运进去吧。”令狐寿又问,“我看三家银库的底面上,可没有像样的压辙。一家近七万两白银,重达五千多斤的东西,竟没有压辙,真是可笑。”

“没有,几个银库管事早招了,都是织造局出的主意,面上是银子,早上搬过来,晚上又搬走了。”裴敬之道。

“那掌柜怎会没有发现?”令狐寿皱眉道,那日约谈钱庄掌柜,掌柜都说他们可是再三检查过的,一日一查,生怕有了闪失。

“银库管事用以前的库银代替,加上库房昏暗,也就蒙混过去了。”裴敬之道。

“真是蠡虫!”令狐寿低声骂道,来龙去脉顿时理清了。转过念头,说出自己藏了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会是我?既然你明明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不直接禀报就好了?还让我来破什么案?我不信,我这个病秧子还能值二十万两银子。”

裴敬之沉默了,他灌起一大口茶水下肚,瓮声道:“是赵谦暗中吩咐我找你的,后来我查了一下,三大钱庄的背后,真正的主人其实是高阁老。”

“什么?你们,你们真是好狠的算计!咳咳咳……”令狐寿气的顿时想要摔杯,却猛的被气血冲击,一时如心绞痛般难受。

岭南千叶令狐氏,说是威震一方,却有赖上头的阁老照抚,这个阁老就是高阁老,如今正和严嵩打对台戏的高阁老。

二十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自家带着高阁老的影子,又来查高阁老名下的钱庄。这在外人看来,不就是串通一气吗?况且根本没有什么二十万两白银。无论高阁老拿不拿出这二十万两白银填窟窿,都会留有把柄啊。

拿吧,那你这二十万两白银从哪儿来的?不拿吧,高阁老官商勾结,私吞税银。而且无论这件事怎么处理,高阁老都无法置身事外。

好家伙,原来还有这么一手。令狐寿只身前来查案,便也将令狐家拖入了政争的漩涡。而令狐家与高阁老之间,隐晦之事太多,此事若令狐寿不知还好,若是知道了不能保下三大钱庄,恐怕二者之间生出嫌隙。保下了,这二十万两白银又是在钱庄失窃,钱庄却从未收到银子。织造局再一口咬定,上头施压,钱庄不吃下这个苦果都不成。到时钱庄家破人亡,阁老怪罪下来,这二十万两谁出?不是令狐家还是谁?谁让这是你家子弟查的案子?

如此一来,真是一箭三雕啊!

“哈哈哈……好好,咳咳咳……”令狐寿捂住手帕的手霎时感觉到了温热,一把攥紧,惨笑道:“大哥啊,大哥。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我……贤弟,对不起。”裴敬之低下了头。

“为什么?”令狐寿惨笑道。

“他们愿意保举我为海宁卫千户。”裴敬之不再言语。

房里静了片刻,静的像小猫儿抓在胸口,裴敬之蹬的立了起身来,重重的抱拳道:“兄弟,这次是哥哥对不住你,来日方长,容后再报!告辞!”

说罢,不等令狐寿回话便转身离去,走的毅然决然,毫无回头之意。

“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传出令狐寿的惨笑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兄弟二人,再无半点关系。

“小二,上酒!”一声大喝,震动整个水云居,食客们俱都望向楼顶。刚走到水云居外的裴敬之霎时顿住身子,复又鼓起莫大勇气,昂首阔步。

紧接着,高楼之上传来一声声略带凄凉的幽幽歌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忽而,一阵大笑冲破房顶,犹如冰川断裂的嘶吼。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与此同时,浙隶总督胡宗宪率长宁卫包围了邵府与杭州织造局。

武侠江湖

琅琊令之对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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