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井

南井是一口水井,位于我们村子南边,村里人都管它叫“南井”。

南井的井口外围是一层砖沿,井壁也是由砖砌起来的,站在井沿上,用手电筒照进去,可以看到井壁垒得相当整齐,不知当年村里请的哪儿的能工巧匠,竟然把这口井打得如此之好。井深大约六七米,里面黑呼呼的。若站在井沿上的人一不留神,衣服兜子里的东西滑落掉入井底,会发出隆音的“咚”的声音,想再捞上来就很难了。

若是趴到井沿上,把头探进井口里面,朝下面大喊一声,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回音。当然,这是个危险的动作,通常需要另外一个小伙伴在后面死命拽住脚。但孩子的天性就是冒险和好奇,我小时候便经常这样做,还好,即便没人在后面拽我,我也小心翼翼,竟然没有一次掉进井里。

南井的水甘甜清咧,夏天一口气喝下去,能清楚地感觉到喝进去的水所经过的位置,村里人说叫透凉。冬天的话,井水并不很凉,井沿上通常还有水汽,刚打上来的水,在桶里也冒水汽,我们给这种现象叫冒热气。当然,水也并不热。大冬天的,露天井里的水怎么会热呢,又不是地下热井温泉之类的,只是比周围湾里的水温度稍高点罢了。

南井往南几步远就是一个大湾,南井里的水应该是从湾里渗透过来的,经过几米远的土壤过滤,把一些脏物阻挡在外面,相当于把水做了净化,南井里的水就显得特别干净了。井水通常用来做饭时使用,湾水通常用来洗衣饮牲畜,二者一般区分非常严格。当然,有的人胆子小,不敢站到井沿上去打井水喝,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到,只能趁人不备,赶紧快步走到湾边上,把桶子摁进水面,打上两桶湾水来,若不满,就再用舀子赶快舀两下把水桶填平,然后把舀子再摁到桶里面,只露出一个小把儿,生怕别人看到笑话。

但偏偏就是有眼尖的闲人,愣是把这个场景看了个正着,于是他便推理开来,说那人看来就是平时喝湾水的了。倘若再没有力气,走路没劲,人们便笑话他说:“你看看你和(同)喝了湾水的一样”。看来,湾水是不能喝的,水质不好是一,让人笑话才是要命的。

从井里往外打水可是个技术活儿。熟练的通常是两脚稳稳地站好,用扁担勾勾住一只水桶,一点点把水桶续下去,直到一只手拽住扁担的另外一只勾的最末端。等到感觉水桶接触到了水面,再慢慢把水桶从水中间拉到井壁的边缘,然后用力一晃,借力把水桶一侧拉进水里,直到水桶逐渐下沉,之后完全沉入水中,然后慢慢提出水面,一下一下再提出井口。整个过程需要用巧力,用力过大或过小,水桶都可能从肩担勾勾住的地方脱落。不熟练的通常掌握不了火候,找不准力道,那么水桶便很容易从勾子上脱离沉入水中,等你连看也看不见了,那就通常比较麻烦了。你得回家去喊大人,或者自己找个爪筢,用绳子拴住爪筢一头,如法炮制地慢慢续下去,用爪筢的齿子去水下勾那个水桶。当然这件事费时费力,还让人笑话。因为早上都是人们集中去南井打水的时候,你占着个井沿去捞你的水桶水桶,会影响到别人打水。一般情况上都是先提溜着一只水桶回家,一路上讪讪的,生怕遇上熟人问起,等到没大有人的时候自己赶紧再跑去捞另一只水桶。

我们去打水时,通常听到人们站在井边上在谈论,今天谁谁谁又把水桶掉进去了,真埋汰,好像那人既然连水都不会打,其他便什么也干不好似的。

于是,去南井打水,很多人也是提心掉胆的,生怕万一操作不熟练,水桶掉下去了,让别人说笑。后来,有的人为了确保万一,就用一根绳子将水桶拴住,打上一只来,倒进另外一只水桶里,然后再打上一桶挑着回家。这样当然保险得多,除非你没揪好绳子,一不小心连绳子也掉进井里。当然,拿着绳子去挑水看起来不如直接用扁担玩得潇洒,也容易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要知道,村子里很多人是很容易笑话人的。

我们家住村北,挑一趟水来回需要走三里多路。

农村的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就要去南井挑水了。

我开始去南井打水,都是冒险用扁担直接打的,幸运的事,我一次也没有把水桶掉下井去。当然,每打一次水,心都是吊吊着,生怕也把水桶掉下去,怕人们笑话,更怕回家遭大人数落。

我那时长得瘦高高的,胳胳细细的,没有那么大力气,俗话说“道远无轻载”,来回走那么远的路,往往累得呲牙咧嘴。两只水桶好十几斤重,走两步就想放下水桶歇歇,但又恐怕村里人看见笑话,只得咬着牙强撑,后来学会了换肩,终于好一些了,但仍然感到吃力。冬天还好,毕竟衣服厚一些,肩膀省得咯得慌。夏天只穿个背心,挑上几趟,肩膀上就磨起皮来了,没有磨破的地方也是压得红肿了。

我知道身单体薄的我,挑着水走路的姿势一定不好看。

但我天性好强,往往一次要把家里的缸瓮挑满。所以,从家到南井的那条路,我走得非常熟悉。而且我鼻子特别好用,一路走过来,往往谁家做了什么饭,我都能闻得出来。

那时候的肚肠特别好,挑水口渴了,从瓮里舀一舀子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浑身透凉,也便有了新的力气。

之后,我去外地上学,很少回家,挑水的事儿自然用不着我了。

后来,村里家家户户都安上了自来水,再也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到南井去挑水了,但烧出来的水却再也没有那么好喝。

再后来,有一次我开车回家办事,路过村南那个地方,却再也找不到南井和那个湾了,那个地方再已盖起了新的楼房和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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