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开了一家专卖二手商品的小店,听很多来咖啡店的客人提起过。而我在听说这家店可以自己制作手工包之后,决定一探究竟。
这里不是灯光昏暗的古董商店,反而一进门就能闻到清新的洋甘菊味,角落传来悠悠乐声的唱片机也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店铺不大,但货架上的旧物和设计小件摆放整齐。
墙角处放着一台缝纫机和打孔器,两个女生正在讨论包袋的大小。旁边的圆桌上,各种布料和皮革堆叠在一起,拉链、纽扣、铆钉,还有很多装饰品分门别类用小盒盛着。
听妈妈说,在她小时候,家里人穿的衣服都是外婆亲手做的。等到我出世后,市面上五花八门的服装数不胜数,很少再有人自己缝制。可过了二十年,这样的手工制品又出现了,而且深受大家的喜爱。这并不是我们又回到当初的年代,只是现在的人们越来越讲究独一无二。
我记得妈妈也有一个灰色无纺布的手工包。听说,是爸爸在追求妈妈时,从市场买回的一块布料,学着奶奶的模样,用缝纫机一针一线做成的。对于这一点,我始终保持怀疑。印象中,一向粗心大意的爸爸,是怎么也做不出如此心灵手巧的事。
搬家的前一天,我见妈妈从衣柜里翻出它。灰色的布料已经泛黄,背面又沾了一些其他衣服染上去的颜色,硬挺挺的,有些粗糙。
我通过门缝透出来的光,看到妈妈用包捂着脸哭泣。当时我跟妈妈刚大吵一架,见到此情此景,吓坏了,以为是自己惹哭了她,偷偷跑到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流泪。没想到不知不觉睡着,一觉醒来,我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准备跟妈妈道歉。
推开门,房间里没人,只有乱糟糟的还没被收拾进行李箱的衣物。灰色的手工包摆在床上,上面压着爸爸生前送给妈妈的最后一件礼物,一串珍珠项链。直到再婚前,妈妈都一直戴在身上。
手工包上还留有妈妈的眼泪,连成一片的,单独成点的,甚至颜色深浅不一。我打开包,内口袋有一张整齐折叠的信纸。展开,爸爸熟悉的字体出现在我眼前,这一笔一划全都是他留下的回忆。
这是一封他写给妈妈的情书,落款的时间是我出生的前一年,而情书的最后一个字被水渍晕染开,纸张也在那里变得透明。我伸出食指去摸,水渍还没有干,带着咸咸的味道。
我不知道,这时,妈妈已经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颤抖着说不出话。
那晚,她跟我说了很多,第一次把12岁的我当成大人一样聊天。她跟我说她跟爸爸之间的故事,说到有趣的地方,母女俩竟忍俊不禁。后来,她又很自然地提到那个叫罗一明的人,说他有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儿子,还说跟他在一起,能给我们提供不小的帮助,而我们要做的妥协,就是跟他一起去澳洲。
我能看出妈妈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挺开心,她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的干活,脸上的红润也慢慢恢复。其实,只要我知道她爱爸爸,光凭这一点,她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更何况,她也是为了让我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只是,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曾想到,之后的生活跟想象中差之甚远,等她想抽身,却已深陷泥潭,动弹不得。
我在这家小店选了一块人造皮革,在老板的指导下,很快做出成品。又选了一个好看的包装盒,用金丝线把它系好,放在纸袋里,打算日后见到妈妈时送给她。
回咖啡店的路上,夕阳躲进云丛里,远处出现五彩的光,透过云朵映在墙壁上、孩子的脸上、路边店铺的窗台上。我绕了路,走到广场的天桥上,靠着栏杆凭空远眺,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辆,来去匆匆的行人。
小时候,我喜欢牵着爸妈的手,去离家不远的公园里晒太阳,选一块空地,坐在正方形的格子布上。妈妈会提前准备好饭团、寿司和水果,爸爸则带着他心爱的胶卷相机,不停地在我跟妈妈面前按下快门键。我留了很多小时候的照片,而那个银黑色的胶卷相机,在回国上大学时,我把它收进行李箱,至今还放在床下的木箱里。
到咖啡店时,天色渐黑,我看见娄悦穿着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蹲在门口,手拿小铲,地上放着一包营养土和五齿耙。她将几株花型别致的桔梗花苗,移植到一个钵型的陶瓷花盆里。我发现旁边多了好几盆紫罗兰,高雅富丽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娄悦也凑上前,深呼吸一口,嗅着这浓郁的芳香。她没有转身看我,而是对着花说:“紫罗兰是金牛座的幸运花。”说完她就笑了,我知道,她不是说她自己。
我忍不住说:“既然想他就去日本找他,苦等是等不来的。”
我的话似乎触动到她,她直起身,表情严肃地问:“可万一他要是有女朋友了呢?”
“那你还等他什么?”
娄悦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已经把等待当成一种习惯。“我根本不敢想,他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我走到她面前,试图给她更多的支持,“你要勇敢一点,有些结果终究是要面对的。”
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晃动着,没有落下。她吸了吸鼻子,一脸真切地看着我,说:“也不一定是坏的结果,对吗?”
她眼里闪着光,睫毛上挂着湿漉漉的泪珠,明明年纪比我大几岁,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疼惜。我放下手中的纸袋,稍用力握着她的肩膀,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在不知道真相前,一切皆有可能。我不敢向你保证结果如何,但我确信,在你了解真相后,心情总会舒畅很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惘然若失。”
我知道,娄悦期待从我嘴里听到肯定的话,但这些年过去了,我无法随意给予别人更多的希望,更不敢对任何人许下承诺。我怕像10岁那年的夏日一样,爸爸说他买了我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让我在家乖乖等他。可最终我等来的,却是车祸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