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团团

1

鲈鱼先生下班给鲈鱼小姐带回来一把新菜刀，刀面小巧，锋刃上冷光闪闪。鲈鱼小姐在手里掂了掂，比原先的轻许多。她微微抿出一个笑，原先的菜刀用久了发钝，反复磨也终归有些涩，重量对她来说也有些坠手。只是这些抱怨太琐碎，她都没有诉诸于口。但是藏在心里的小抱怨，被细心看出，妥帖安慰的幸福感，还是让她的嘴角又往上弯了弯。

鲈鱼先生爱吃鲈鱼，但总是掌握不好清蒸的时间，他掌厨蒸出来的鱼，要么紧贴鱼骨的那层鱼肉还有些粘腻发生，要么蒸的过久，鱼肉发柴。鲈鱼小姐就总笑他赶不上恰好的时机。

刀刃划过鲈鱼背脊，新鲜鱼肉透出粉色，带点腥味。鲈鱼小姐拿出生姜切片，略带点辛辣味道瞬间在厨房里飘散开。葱白葱绿切成五厘米长的段塞进鱼腹，鲈鱼小姐正仔仔细细的在鱼肉上抹上盐，鲈鱼先生接过旁边的花椒，拈出十几粒撒上。

“今天业主群里说，开发商二期三期要降价卖，降两千呢，明天要去售楼处维权。”鲈鱼先生打开水龙头往锅里接水。

“维权？”鲈鱼小姐正往鱼身上淋料酒，“这还能维权？房价现在也确实太高了，降一点也没什么。”

鲈鱼先生小心翼翼的把鱼盘放进水里，左右调整：“怎么没什么呀，一平米涨三千和一平米涨一千，能一样嘛，咱们这房子就能差出12万去。”

鲈鱼小姐拍碎了蒜瓣，蒜汁黏黏腻腻的，去皮的时候总要沾到她手上，她感觉有点差。

鲈鱼先生还在说：“12万，咱们要攒好几年吧？攒够了，想换的大点的房子也涨的咱们够不着了。”

2

鲈鱼先生蒸鱼总是掌握不好时机，但在买房上，比鲈鱼小姐机灵了许多。

年初的时候，这个城市的房价开始疯涨。公交地铁各大商场，只要有人的地方，触目皆是各个楼盘的广告。鲈鱼先生和鲈鱼小姐刚工作几年，手上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过十五万。

鲈鱼先生每天上班，都在听老同事讨论哪个区有发展潜力，哪个区可以作为改善住房，哪个区适合投资。他咬咬牙向亲戚借了十万，双方父母各挤出来五万，加上他俩的积蓄，在同事中资深炒房客指点下，买下了一处距离市区30km的房子。

鲈鱼先生平日里不喜欢这位炒房客，总和鲈鱼小姐说他属于投机倒把，仗着在这个城市立足早，抬高房价逼着年轻人贡献血汗钱。

鲈鱼小姐知道他是被房价逼得压力太大，但此后见到这个同事，还总有些不好意思，背后说嘴却还是人家帮忙指点，她觉得有些难受。

买了房，鲈鱼小姐心里还是略微松了口气的，在这个城市好几年，这才算扎下了根，纵使要还许多年的贷款，但有了孩子以后也能安心，小区对应的学区好歹能让孩子有学上。她想未来五年，能略略过得安稳了。

鲈鱼先生却更加紧张了。没买房的时候，他只想着什么时候咬咬牙，供套房。买了房才发现，操心的事情更多了。60平米的房子，实际使用面积也就45平米，孩子小时还好说，再大点怎么办？再细想想，孩子小时也不好办，父母来带孩子怎么住呢？对应的学区教学质量还看不出来，孩子以后就随便上学吗？

他有了新的计划，这套房子若能涨上去，涨五千就能多出30万，这几年再省省，把亲戚的钱还了，多少还有些盈余，到时候卖了这个房作为新房的首付，就能换个稍微大点的了。

鲈鱼先生全部的希望都在这套房子上，每天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房价涨了没，涨了多少。现在他要少掉12万，这怎么能行？

必须去维权，房子买了就只能涨，不能跌。

3

蒸汽奔腾而上，打的锅盖哐当作响。鲈鱼先生急急探头来看：“好了没？”

鲈鱼小姐慢条斯理的翻手套：“多半没呢，再等两分钟吧。”

“好了我来端，你别急着动。”鲈鱼先生丢下这句话，就继续去和业主们商量明天的维权大计。

鲈鱼小姐有些茫然，她说不好自己现在的心情。鲈鱼先生除了在房价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让她有些不舒服外，几乎可以说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细心体贴，也吃得了苦。但是牵涉到房子，牵涉到他的家庭在这个城市立足的事情，他就变成了以前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好了好了，肯定好了，倒点醋，我端出去了。”鲈鱼先生指挥着，斜着头避开灼热的水汽，小心的端出他的美食。

鲈鱼小姐用一根筷子戳破鱼肉，白皙如玉带着热气。戳到鱼骨附近，筷子有些停滞，鲈鱼小姐无奈的笑笑，果然，还是没完全熟。

鲈鱼先生一边吃饭一边忙着在手机上讨论，鲈鱼小姐有些迟疑：“你明天真的要去吗？”

“嗯，肯定要去，这一降价，咱们影响太大了。”鲈鱼先生头也不抬。

“但是咱们都拿房一段时间了，为这个去闹，总有些......”鲈鱼小姐尝了一口鱼肉，淋了醋之后让她尝到了螃蟹的味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来这城市晚，谁就只好多付钱。咱们买的时候那价格，不还是被前面人抬上去的？”鲈鱼先生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大家都可怜，都不容易，谁顾得了谁啊，降下去这12万，我们等得及，孩子以后也等不及。”

鲈鱼小姐默默叹了口气。

4

鲈鱼果然没有熟透，鱼骨上浅浅一层发生。

鲈鱼小姐一边洗碗一边想，鲈鱼先生就这么笃定他们在这个浪潮下能低买高卖，找准潜力股，完成置换房子置换学区的计划吗？这个时机比蒸鱼的时机还难把握。

她也问过他，大房子价格也在涨，不许降价回头不还是全部贴进去。鲈鱼先生现在和炒房客走的很近，在房子上显得精明许多，他说大房子单价低，涨的也比小户型慢，还是有倒腾的空间的。

鲈鱼小姐发现他和炒房客现在亲近的关系时还有些吃惊，曾经他最反对的、最不喜欢的，就因为买了房，全变了。以前盼着房价跌有多强烈，现在就有多希望房价涨。

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排斥他的改变，她隐隐知道，这个狂热的浪潮，不赶上，等待他们的只有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她坚持的所谓做人一致，抵不过孩子和在这个城市更好生活的吸引力。

鲈鱼先生说，此一时，彼一时。

鲈鱼小姐慢慢擦干碗碟上多余的水滴，“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说给曾经的自己，这个城市前赴后继到来的年轻人，还是曾经的鲈鱼先生。

她甚至不知道，这样跟着浪潮走，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