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犀牛妈妈

文:剧不终


母亲节,在五月。

我妈的生日,也在五月。

出生于1948年的老妈,在我尚且年幼时,经常会在结束一天的忙碌后感叹一句,“我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

这句话骗了我很多年,它编织了一个我妈属牛的假相。直到我工作后的某年,单位搞福利,发了一个电子万年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妈是住在牛隔壁的一只小老鼠。

然而,小老鼠的确有着老黄牛的气概。毫无疑问,老妈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CEO。

医专毕业工作后,她努力地在四川西南部的一家三线工厂里扎下根来,并且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她的三个弟弟一个接一个地安顿在自己身边。

外公外婆走了以后,她就是这个精神意义上的家的主心骨,维系着浓浓的兄弟姐妹情,不至于退化成最远的亲戚。

弟弟们的工作恋爱结婚安家生子,每一桩人生大事,要管。

家庭矛盾工作瓶颈孩子闯祸,要管。

和老家亲戚的迎来送往人情往来,要管。

因为父母都是医生的缘故,大家庭的每个成员,甚而扩展到各自组建的新家庭,所有人的头疼脑热,要管。

老家人生了大病,总要挨到父母身边方才能踏实下来,要管。

我们一家四口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事业学业,更是要管。

所以,老黄牛的自嘲也并非空穴来风。

记忆里,我妈总是在“争”。

医院里搞的各种知识竞赛、技能PK,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必须是第一,事实上,最后的结果也是第一。

我爸一辈子老实木讷,埋头书堆,从不会为自己利益去争取。所以,在遭遇不公时,在受了暗气时,是我妈风风火火地冲锋在前,不惜跑到厂长面前据理力争。

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每到播放动画片的时候,我就会去楼下邻居家蹭电视看。有一次,因为和那家的小朋友闹了点小矛盾,人家不客气地赶我出门......就为了争这一口气,我妈不惜四处举债,在次月就搞来电视票买了电视。

为给大舅在集体宿舍之外,争取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蜗居,她几次三番四处找人,一遍遍苦口婆心地争取。争到后来,对方无奈地摇头叹气,“你这当姐的......”

我高中转学去了一家省重点中学,为了让当时手握一把烂成绩的我,在新学校里有一处好一些的立足之地,她也是想尽办法地争。

那些年,我妈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警惕地环顾四周的危险,给我们撑起一片更安全广阔的天。她用我们并不喜欢的“争”,让我们得以坦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无争。

这个像犀牛一样强悍的知识女性,在我还是一个小小婴儿,因为呛奶而憋得面色青紫几欲窒息的时候,果断地用一只手倒提我的双脚,用另一只手用力拍打我的背部,生生抢回我一条小命。

时隔30年后,在我的女儿,她的外孙女突然昏厥不省人事的时候,我在一旁声音颤抖着尖叫,她冷静地故技重施,先是倒提双脚击打背部,让小家伙喘过一口气来,再把小身体放平在地板上,狠掐人中。

我亲眼目睹过一次更加登峰造极的强悍。

一个4、5岁的农村小女孩,从很高的地方失足坠落,被十来个亲戚走了近十里山路送到医院时,已经腹涨如鼓,全身抽搐,眼神涣散。紧急手术前必须确定内脏器官的出血点。

女孩被送进了我妈所在的B超室。血液已经充盈了整个腹腔,一旁守候的外科医生慨叹,“这根本没法看清楚啊,只有打开腹腔来碰运气了。”

不知道我妈用了什么方法,凭借什么判断,总之,她在十分钟之内准确地找到了出血点,或者说,大胆地推断出了出血点。总之,手术成功,女孩获救。

这个强悍的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我知道了一个叫“效率”的词儿,知道有个叫华罗庚的科学家,提出了一个叫“优选法”的概念。

先淘好米蒸上饭,蒸饭的锅也别闲着,再放上点香肠腊肉一并蒸了。等米饭熟的30分钟里,可以择菜洗菜炒菜,可以烧上一壶开水,可以顺便让洗衣机转起来。空闲着的人手,还可以打扫打扫家里卫生。

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一家人像4个陀螺一样高速旋转。对效率的极致追求,换来的是,中午宝贵的午睡时间。

作为家庭主妇,我妈无疑是精明的。

和精明伴生的,是节俭。这点习惯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小时候,我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随我妈去菜市场。反复转过好几圈,比较过菜的成色水果的甜度,看过肉的部位颜色肥瘦,摸过鸡嗉子是否被灌满了糠,问过很多摊位的价格后,我妈方才会出手,出手前,还得进行一轮讨价还价。

在物质匮乏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作为一个家庭主妇的最大能耐,就是想方设法让餐桌上的肉变得多一些,花样翻新地用有限的原材料做出各式美味来。

印象里,我家的餐桌上,是每天都有肉的;还有水果,无论春夏秋冬,每天至少保证一个。这在当时,大概也算得上富庶的生活了吧。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80年代初,货币贬值、物资涨价的传闻甚嚣尘上,在那场举国轰动的大抢购里,我妈麻利地囤积了够用上十来年的诸如肥皂之类的日用消耗品。

因为我们仨的挑食,我妈承包了所有的鸡皮鸭皮,她说皮是人间美味,我一直对她的喜欢将信将疑。

直到现在,每当我在厨房里把鸡皮挑出来扔掉,她就站在一边心疼地啧啧摇头,有时候,还会趁我不注意,抢救回来几块。

让她同样不舍的,还有剩菜。不管《养生堂》的节目里有多少专家说“剩菜有害”,在我要把剩菜倒掉的时候,她总是奋力抢救,选择性地对专家意见置若罔闻。

对一件衣服穿了十几年,或是由长袖改为短袖,再变成背心,最后归为抹布这种事,她一向觉得很骄傲。

在我妈对我的常年教诲里,有一句话把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来,“吃不穷,穿不穷,没有计划才要受穷。”

我说,“妈,您落伍了。”

她一怔,“老理儿到哪个年代也不会错。”

节俭的她又是热心和慷慨的。

费劲地采来一种叫做“艾”的野菜,一锅一锅地蒸了猪儿粑,给舅舅们、朋友们送去。

路上见了要饭的,我掏出一两块钱要递过去,她嫌少,非得拿出五块以上才满意。

朋友的孩子大学毕业,她一次次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忙在北京找份工作?”

我第一个月上班,自作主张从470块的工资里拿出200块,给在成都的舅公寄去,这事她在暗地里表扬了我很多年。

老家的姑姑病重,她打来电话,是提醒也是训斥,“你不要不懂事。”话虽然不好听,但我乖乖照做,请她转达了一份不薄的心意。

人情往来,她给的红包定然少不了。几年前,一位远房亲戚过世,她给的1000块钱,让血缘关系更近的几位亲戚大大地尴尬了一番。

每年的大年初一早晨,我家慢慢养成了有奖吃汤圆的习惯,从最早的50块到现在的600块,她用不菲的奖金换来我们一家人的开怀。

我们从来羞于当面说对方的好,但我妈从不吝惜背了我把我夸成一朵花来。

一次朋友来家里做客,我去厨房备饭的功夫,两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就因为朋友的一句客套话“您女儿真棒”,勾起了她满满的自豪感,我推门而入地时候恰巧听见她志得意满地说,“我姑娘是少有的能干吧。”朋友在一旁忍着笑频频点头。

这一幕,臊得我一脸通红。

春节前用滴滴叫车,接单的是一辆Q7。我跟我妈说,“老太太,运气不错哦,整辆豪车。”我妈好奇心起,说上车之后要和司机聊聊。

司机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士,很健谈,没几句话铺垫,就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男士说,“我不是专职干司机的,就是顺风车接接人,避免资源浪费,我是哈工大毕业的。”

我妈赶紧接话:“我女儿是北理工毕业的。”

男士口气比较狂放,“高考那年很遗憾,差了几分没去上清华,后来上了哈工大,好在......比北理工强点。”男士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

我疲倦地把头撇到一边,敷衍道,“那太遗憾了。”

我妈不干了,“为啥哈工大就比北理工强?”

我昏昏欲睡,他们争执一路。

看见一辈子争强好胜的我妈,在一个能言善辩的逻辑男手里吃瘪,这一幕让我觉得好好笑。

在很小的年纪,我就开始了不满和逆反。

不满我妈织的毛衣,除了厚实温暖,不如别家妈妈给女儿织的那么颜色绚丽款式时髦。

不满我妈给我买的衣服,永远和我的审美站不到一条统一战线。

不满对我的严厉管教,让我坐在书桌前度日如年,好朋友们都不敢来家里找我玩。

不满她的老生常谈“今天想吃点什么”,还有在饭桌上时时刻刻的布菜,让我对吃饭这事感觉索然无味。

不满她偷偷翻看我的书包和小纸条,企图洞察我一团乱麻的少年心事。

其实,这些不满,只是少年时,我需要找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比如泯然众人,比如厌学惫懒......

大概,除了生死以外,误解和理解、拿起和放下、纠结和释然、跌倒和爬起,也是人生的必然。

有人说,两样东西不可错过:

最后一班回家的车,一个深爱你的人。

这深爱你的人,既是陪你走完后半生的爱人,也是和你血脉相连的儿女,更是一生倾尽全力护你周全的父母。

还好,我都没有错过。

你呢?

随着你的长大,你的生活和她的交集越来越少,你会慢慢走出她的视线,多了体谅,少了依赖。作为母亲,保有存在感和价值感的最好方式,大概就是在厨房里和餐桌上宣誓主权了。

黄昏时,每一个在厨间灶台忙碌着的母亲,无论青春还是年迈,都是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去菜市场之前,她大概会问:今天想吃点啥。

下班了,她大概会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来问:还有多久到家。为的是你一进家门,一分钟前才刚刚出锅的菜,正在餐桌上热气腾腾。

饭桌上,她大概也会完全不顾及你的身材,不停地劝你吃吃吃吧。

一火车头的唠叨,真是甜蜜的负担。

多年前,她总对你说:有妈在。

现在,你越来越多地接过她身上的担子,安慰她说:有我在。

祝天下母亲,母亲节快乐。

祝妈妈,生日快乐。

Endless

祝天下母亲健康快乐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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