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薛小桥
这时候薛小桥刚刚跟保姆交待好晚上照顾孩子的事,抽身出门。
平常保姆只是白天来带孩子,晚上都要自己带。
薛小桥喜欢带孩子,而且孩子要自己带才会更亲些。
能够被孩子依恋,大概是一个年轻母亲最甜蜜的负担了。
不过,再甜蜜的负担也是负担。
她一边开着车,在因红灯停下来的时候,抓紧时间往脸上扑点粉。
近来真是心力交瘁。
不过她向来要强。就算是最好的朋友间见面,也不愿让人看见憔悴失色的脸。
有了可儿之后,她很少出门参加同学、朋友聚会,晚上出门更不可能。今天出门,实在是因为要商议的事情重要。
林清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原是想先聊聊自己左支右绌的现状,后来想想,林清颜这样一个单身公害,实在难以理解她深刻的苦恼。倒是秦蕤,虽说也没结婚,还能体谅一些。
薛小桥心神不宁的开着车。
知道这个点儿爱堵车,一直想着早点出门,还是赶上最堵的时候。香港中路上的车一字排开,看这个架势,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节。想给林清颜打个电话,发现竟忘记带手机了。
人家说生完孩子傻三年,越想越有道理。恐怕都不止。
生完孩子这两年,她的记性差得像老年人,不,比老年人还差。前两天去买菜,又把结婚戒指丢了,怕周梓明看见了不高兴,想着赶紧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戴上,一直也不得空。
说来也奇怪,她手上的戒指不见了,作为老公,他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这是不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他不再在意她了?当一个女人换了新发型,穿了新衣服,化了跟平常不一样的妆容,同事没发现的话她会很失落,朋友没发现的话她会很郁闷,要是丈夫都没发现,她只能痛心疾首了。
唉。想想就头大,难道一个孩子还不够让人操心的吗,还找这么个孩子气十足、没有责任感的老公。
薛小桥想想就愁闷难当。她从后视镜里看自己,虽然生过孩子,并没有变得很丑,也许是生女儿的缘故。生女儿的妈妈会变漂亮,人家都说。
但她也远远算不上美,既然不美,就不应该薄命才对。偏偏运气不好。用秦蕤的话说:“惜乎不得其夫!”
薛小桥生性豁达,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堵在滚滚的车流里,突然有些自怜自艾、感事伤怀起来。
带孩子再苦,她也没厌弃过;工作再累,她也没退缩过。现在她突然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很灰心。
她一向要强要脸面,有件事连秦蕤也没告诉过。
那就是她的丈夫周梓铭同志,又有外遇了。
这是任何一个已婚妇女都不愿意面对的情况。
从前单位有女伴的老公有外遇,薛小桥会从理论上给别人分析的头头是道。
她说男人有外遇不代表他就花心,也不代表他老婆失败,而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能力一辈子牢牢地吸引住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一生忠实于一个女人概率跟买彩票差不多少。
女人就算用上苗族的蛊,恐怕也是枉然。因为人和人的亲近是偶然,背离才是必然。
所谓的爱情,只是人们在想结婚的时候给自己找的一个美好的借口,在这样的玫瑰色的憧憬中,凡夫俗子、饮食男女都高尚纯洁起来,并且为自己能具有这种超凡脱俗的情操感动不已。
所谓的婚姻,只是人们为了共同生活、约束对方、养育儿女而订立的契约,它本质上是一种商业行为,是一种较为高级的交换,跟爱情无关。
所谓的外遇,跟跳槽非常类似,所以在跳槽频繁的时代、跳槽频繁的地区,外遇的概率高,离婚率高实属必然。
薛小桥觉得非常理解,不只是周梓铭,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任何一个有外遇的人,包括男人和女人。
可是,她的这种理解,就像林清颜对她嫂子的理解一样,再能理解,感情上也无法接受。
最遗憾的就是,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古代的时候,人类不文明、不宽容,那时没有外遇这个词汇,而是通奸,往往会引发人命官司。
最初觉察到周梓铭不好的苗头,她曾提醒过他,老祖宗总结过了,“赌近盗,奸近杀”,十赌九输,输急了眼就会去偷去抢;有了奸情就有被伤害的一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欺人太甚。
他当然是矢口否认。
薛小桥真恨他那副无辜的样子。论年纪,他还要大一岁呢,如今自己已经华丽转身变成备受岁月摧残的中年妇女了,他还像刚毕业那会儿一样清秀稚嫩,就像这些年来什么也不曾经历过一样。
她只能怪自己太宠他了。
从前就不必说了,每次闹别扭后,他都会抱着她,很动情的说:“都是我不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薛小桥最听不得这句话。
因为她不愿意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是因为感激。
感激是最靠不住的。
男人甚至都可以因为可怜一个女人而陪着她,甚至陪一辈子。
却永远不会因为感激她而忠贞不渝。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周梓铭好像天性或者说本性如此。
她想起有次收拾旧书,从他大学时的课本里,好像是《信号控制》那本书,掉出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有事,先回去了。小唐”
纸条是从面巾纸上撕下的一小条,很旧了,颜色都变了,说明有些年头了。字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很娟秀,看署名也感觉是女孩。
薛小桥跟周梓铭是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了,又在同一个大学念书,基本上是形影不离。惟一不在一块儿的时候,是上晚自习。
她更喜欢跟林清颜她们一起上自习,在教室里压低声音说话。其实自习课不强制上,大可以去外面谈个痛快。不成,只有在教室里偷偷的说,老师说这叫“交头接耳”,唯其如此,才格外有趣。
就像在课上睡觉,就是比在宿舍睡得沉、睡得香甜、睡得哈喇子流一地,是同样的道理。
谁曾想就这么会子功夫,周梓铭也善加利用了。真是防不胜防。
她去问周梓铭,怎么回事儿?这还佳人有约啊?谁呀落款还这么暧昧?
周梓铭早忘了这茬子事情,笑她太敏感,基本上算是过敏。他说,谁知道是谁啊,这不是我的吧?又没有署名!
薛小桥不依不饶的说,不是你的怎么夹在你的课本里?
周梓铭就烦了,强辩说,谁说小唐就一定是女孩儿?男的就没有姓唐的吗?
薛小桥也火了,她说男的有几个随身带着面巾纸的?何况还在面巾纸上留字、留纸条?还不是随手撕下一角,是这么工整的一小条?
周梓铭就没话说了,小声嘀咕了一句“以为你自己是福尔摩斯呢”。
其实薛小桥知道事情早就时过境迁,无法查证了,她并不想认真追究此事,她是恨周梓铭这种性格。
他人呢又招女孩子喜欢,自己呢又没有分寸,是注定让他身边的女人,女朋友或者妻子,头疼不已的。
薛小桥心里感慨,当年还跟林清颜、秦蕤开玩笑,说用面巾纸的女孩矫情,谁能想得到,会有个用面巾纸的女孩约自己的男朋友一起上自习,有事先走,还用面巾纸留小纸条呢?
现在再想起此事,薛小桥只能感慨一个人本性难移。
以为他三十岁会变沉稳呢,以为他结了婚会收心呢,以为他有了孩子会有点责任感呢。
没有,没有,通通没有。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还是他,从十七岁到七十岁,恐怕再也不会改。
薛小桥曾经觉得自己都习惯了。
万花丛中过也可以忍了,只要片叶不沾身。
可这次情况好像有所不同,不是逢场作戏了,不是暧昧纠葛了,而是想拈朵小花却拈到了只马蜂,摊上事儿了。
有外遇仿佛是在所难免的,要说有外心,周梓铭还不至于。有两个人十几年的感情底子,薛小桥对这一点还有几分信心。
她只能安慰自己说,有一种男人是比较博爱的。自己的女人当成女朋友、妻子来爱,别的女人也是不得不爱,不爱快乐从何而来。
薛小桥对人对事都抱定一种豁达的态度。特别是有了女儿之后,她对他就更加宽容了。
只要别闹出事来,只要别影响家庭和孩子,都可以忍,都不打紧。她以为自己这种鸵鸟政策可以换来安宁和平,万万想不到才刚过三十岁就会有人来逼宫。
现在这些年轻女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离过一次婚的男人是宝,捡着了是好事,也用不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去制造这样的宝贝。再说,从哲学上说,一件事情发生过一次,只要各方面的条件成熟,一定会发生第二次。被抛弃的原配固然仓皇落败,得到二手男人之后谁又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再离第二次?
倚仗自己年轻美貌就挖别人墙角的女人怎么就不明白,江山代有才人出,总会有更年轻更美貌更温柔更善解人意更风情万种的美女层出不穷投入市场。根据官方调研,目前小三市场,七零后基本偃旗息鼓,八零后刚刚有点盛况空前的意思,九零后已经崭露头角,雏凤清于老凤声。
比,比得了吗?防,防得住吗?
薛小桥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就拿这次要跟她谈判的女孩来说,才十九岁。十九岁啊,干点什么不好,怎么就寻思着嫁人?好好嫁人也没什么,为什么非得抢别人的老公?难道是因为刺激好玩吗?
她还没答应下来。
谈判?跟个小孩谈什么判?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人是无法对话的。这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博士、副教授,而对方只是周梓铭公司的前台接待员,因而有种小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而是因为年纪。
因为她已经三十出头,算是而立之年,而对方刚刚从法律上认可的成年,心理上还是小屁孩儿。
有些东西是可以超前获得的。
比如学知识。比如谋职位。
有些东西不能够。一岁年纪一岁心,谁也不可能超前获得自己的人生阅历和经验。
“这样熬着吧。”薛小桥看着眼前硕大的、亮光璀璨的“悠仙美地”的招牌,在心里轻声说。
她找个地方泊车,碰巧看到了秦蕤的三菱车旁边有个空位。
想必秦蕤和林清颜早就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