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面对着撑伞的青衣瘦汉,极目环顾,百笑帮众人脸现杀机,心中油然感慨:“我萧笙贵为契丹皇戚,不能为国朝排忧,初入宋土顷刻间便要遭遇横祸,实在有负皇兄所托。九泉之下,以何面目去见开国列宗?” 撑伞的青衣瘦汉见萧笙踌躇不已,以为他因畏惧而一时不知所措,暗暗发笑:“这小子没什么胆色偏偏要学人家英雄救美,现在就算知难欲退,老夫也不会给他活命的机会了。”
萧笙看看那因恐惧而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的女子,怜意大升,又望望四面林立的敌人,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战该逃。
只不过自他掷出瓦片的那一刻起,决定权已不在自己之手了。
青衣瘦汉将手中油纸伞平举当胸,俨如一尊亘古以来绝无喜怒哀乐的雕像,一股强大无匹、凌厉至极的气势遥罩萧笙,镣铐似的将萧笙完全锁在核心。萧笙感到呼吸愈来愈重,手足也渐渐僵硬。他急忙收拢心神,体内真力聚起,与密云般压来的慑人气势相抗。
青衣瘦汉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讶色,紧盯着萧笙说道:“小子,你以为你的微末道行能当得了老夫的诛仙伞吗?”
萧笙直视着他,缓缓说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我打不过你,被你杀死,总好过引颈就戮。”
青衣瘦汉面无表情道:“大言不惭!”
"惭"字脱口,油纸伞平举之势变为前突。“丝”一声细响,明晃晃的菱形利刃自伞盖破出,在夕阳的照射下灿烂生辉。萧笙肩不动,腿不动,居然上拔三尺,一个前翻,立在了青衣瘦汉后面。青衣瘦汉看也不看,手腕一抖,伞刃在空中沿着圆弧划向萧笙,连环飞刺。每一刺都是虚中有实,实中蕴虚,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在这藏在伞中的诡异兵刃下。萧笙遇此大敌,凭着契丹一套与猛兽搏斗中演化而来的身法,竟全然不落下风。
旁观的原觉见他身形变化生硬笨拙,不似自己那般怪异迅速,但十数招过后青衣瘦汉依然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实非一般庸手。原觉心中一动:“伞剑聂留痕隐退十年,重出江湖十招用罢仍不能取一初生牛犊性命,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时名唤聂留痕的青衣瘦汉伞尖白芒暴涨,一招使出,宛如万千伞刃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分刺萧笙遍身要穴。萧笙分不清虚实,欲待后翻避去,却感觉聂留痕的油纸伞生出一股极强的粘力,仿佛从天下洒下的渔网将自己缚住,看来此番缠斗再也容不得自己脱身,只能殊死相搏。在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生死一线间,萧笙胸中升起契丹人与生俱来的万丈豪情,将浑身劲力贯注臂上,又送到手指,效仿原觉折枪那般,闭目凝听,食指戳了出去。“沧”的一声,漫天刃影不再,两人均上身一晃,倒退了几步。
四月女神的三个教主久别重逢,内心喜悦,盖过了夺取鬼哭伸到的企图。陈蜀月先是遭花一笑暗算,复受制于屠彪,此时脱离虎口,又是侥幸,又是心酸,想起前事,美目不由地渗出点点晶莹泪珠。梁月洁佯怒道:“”堂堂教主众目睽睽之下哭鼻子,羞不羞?“”董羞月伸出春葱般的纤纤玉手,吃吃笑道:“好了,好了,月洁妹子,咱们料理了姓屠的混蛋,不至坠了四月神教的威风。”
“四月神教,妇道女流。花拳绣腿,瓷猫泥猴!”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冷笑,这声音却非来自客栈内现身的众人之口。但这声音太过飘忽,三大月神也分不清究竟来自何方。
李梦夕抽了一口水烟,徐徐问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现身相见?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尖细的声音答道:“”封神狗杖,稀松平常。倚老卖老,诚堪英豪!“”
“找死!”李梦夕的身形抢在话音落下之前,矢石离弦似的向楼梯射了过去,他还在悬空之际,手中烟管临下劈出,只听到一声巨响,二楼木门登时破裂,碎屑四溅飞扬。一人目眦尽裂,满口鲜血,摇晃着走了出来,不过没走几步,全身一阵抽搐,便如被拦腰斩断的木材般栽了下去。李梦夕见他短衣直缀,显然是风铃客栈的店小二,心知杀错了人,但自恃身份,不能当众致歉,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滥杀无辜,豪杰英雄。贪杯好色,酒囊饭桶!”那尖细的声音又一阵阵飘来,李梦夕又气又恼,但苦于不知敌人所在,闭唇不语。
那声音刚落下,就听到红衣女子一声呻吟,扑面便倒。面容极美的女子上前要扶,忽然白玉般的手臂似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手臂酸麻,痛感蔓延至奇经八脉,她也一声呻吟,仰面倒下。李梦夕心头大骇,问道:“啸瑜,文亚,你···们··怎么了?”
“暗器····好···好快····” 面容极美的女子躺在地上,娇喘连连,胸膛起伏不已。
二女虽非顶尖高手,但于江湖中混迹多年,听声辩位功夫也属不凡。只是这暗器来得仿佛无声无息,事先又无半点征兆,以至于她们遭了暗算,还未晓得对方出手 。
李梦夕暗自嘀咕:“天下暗器名家不外乎蜀中唐门与苏州碧玉银针坊,但唐门第一高手唐冉与我是旧交,银针坊的苏浅庵乃我相识,他们又怎会设计于我?”
背剑的白衣男子环顾四周,手按剑柄,提气凝神,以防暗器袭来。董羞月却闪电般抽出所系黑蛇软剑,娇声怒骂:“见不得光的老鼠,你伤了王文亚,就是与我董羞月为敌!”
那尖细的声音嘿嘿冷笑道:“黑蛇软剑,将军至宝。专赠红粉,色迷心窍!”
董羞月听罢又羞又怒,手臂慢慢垂下,不知如何反驳。黑蛇软剑乃是权倾边陲的黑将军府中宝物,十分珍爱。那黑将军平生有三好:一是嗜杀,管他仇雠也好,管他无辜也罢,黑将军诛人九族不需要任何理由;二是爱宝,珍玩古董,巧取豪夺,但凡有违抗者,无一未遭灭门之祸;三是好色,早在黑将军非封疆大吏之时,便以奸淫妇女为了,只要他看上的女子皆被弄到床上,受尽凌辱。故他每每与属下言:“本座平生所好,遍尝天下美色,共行巫山云雨。”那人的这番话,正是讽刺董羞月与黑将军有染,否则其怎会将府中至宝相赠?陈蜀月与梁月洁不知其中曲折,面面相窥。
董羞月一念方动,肩头一阵刺痛,知道自己中了暗器。她伸手疾点身上要穴,避免暗器上的毒素蔓延。可是她还未收手,玉指似被虫叮,粉颈如遭犬嘶,痛苦直入骨髓,额上、鼻尖纷纷落下珍珠似的汗雨。她一声嘤咛,往后便倒,陈蜀月、梁月洁一齐伸手抓住她后心。
李梦夕双眉一扬,冷焰扫视,仍未睹见施暗器者身处何地。可见那人施发暗器手段之高明、认穴之精准、出手之迅疾,委实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丁谨与浊浑飞互视一眼,同时低声道:“莫非是他?”
背剑的白衣男子恍然说道:“不会是唐冉,不会是苏浅庵,除了这二人外,还有一个人的暗器功夫独步武林。”
李梦夕心头一凛,那表情好似大白天撞到了鬼魅一般,道:“莫非是····四大狂徒中的暗器王··唐··唐千!”
那尖细的声音纵情高歌道:“四大狂徒,威震江湖。俗子凡夫,谁敢不服?”
“风神盗仙”殷晓风步入这堪称不毛之地的西北边陲,早已将南国如梦似幻的温柔水乡抛在身后。呼啸猛烈的狂风肆虐着一阵阵从耳边掠过,每走一步便会遇到强大的阻力推着自己几近倒退,飞舞着的沙尘时不时钻入眼耳口鼻,他不得不用手帕擦揉酸痛的双眸。
时近黄昏,日暮西山,半边夕阳隐现于遥远的地平线上,天际一片殷红,甚是好看。殷晓风目光遥视,独自惆怅,细细嘀咕道:“如果我姓殷的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后能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了此余生,倒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他边想边走,走了许久犹未见人烟,映入眼帘的尽是漫无边际、连接天地的滚滚黄沙。忽遥遥听到一声野兽般的悲嘶,远处突现两个黑点,正向自己这边迅速移动,显是两个人影。在黄沙里走得久了,初闻人音,初见人影,当真有种久旱逢甘霖、异乡遇故知的感觉。他又是欢欣,又是窃喜。前面那人渐渐近了,殷晓风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满身浴血。一张脸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嘴唇却似龟裂的大地一般。那人瞧着殷晓风,神色极为惊恐,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喉咙里迸出:“你····你····是否金风玉露楼的人?”殷晓风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后面那人原本离前头那人五丈有余,突然炮弹般弹起,踏空连翻几个跟头,隔空一掌击去,劲风阴冷如刀,比及北风之势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头那人如遭战马碰撞,断线风筝般跌了出去,正巧两膝一软,跪在了殷晓风面前。
“他为何要杀你?”殷晓风好奇地问道。
那人瞳孔睁得鸡蛋般大小,道:“你···你···不是楼里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殷晓风茫茫然说道。
后面的那人大鸟一般扑了过来,袍袖一挥,一道寒光从前头那人后心射入,前胸穿出,去势未竭,夹杂着一蓬血雨,直飞向殷晓风。殷晓风头一偏,肩一缩,让了过去。嗖的一声,寒光从耳边擦过,转瞬没入黄沙里。
鲜血自前头那人胸口泉涌喷出,他上身一晃,扑面倒下,弥留之际,口中吐出几个不成句的词:“刀···刀····假的狂徒····走狗··”殷晓风仍旧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待要问时,这人已断了气息。
后头那人双足着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射出两道野狼般恶狠狠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殷晓风身上打量,冷冷道:“风神盗仙,好俊的身法!”
殷晓风只感浑身发凉,牙齿打颤,他注视着这人左手捏着的判官笔,又回首瞥了眼黄沙中露出的半截笔柄,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强笑道:“阁下想来便是那四大狂徒中的冷判官,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