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方女孩子,祖籍在甘肃,在6岁之前我生活在家乡,对普通话没有什么意识,身边的人都讲方言。
在我5岁多那一年,远在新疆的父亲接我和妹妹奔赴边疆,因为要让我上学。坐火车,一望无际的光秃秃的戈壁,荒无人烟,幼小的我只是想着这地方要是长上很多树,该有多少好吃的。那些花啊,蝴蝶啊,全从我脑海里跑出来了……倒汽车时,我突然觉得到了外国,这些人无论男女跟我们长得都不一样,女的头戴五颜六色的纱巾,还穿裙子,裙子下面套着裤子。男的戴着鸭舌帽或各式的帽子,腰间会系条白巾。最吓人的是腰间的皮带上都挂着刀,虽然有刀鞘,可幼小的我总觉得会突然有人扑过来戳我两刀。他们见了面男的会互相卧手,女的除握手外还会左一下右一下的贴脸,说着叽里咕噜我听不懂的外国话。我坐在广场前呆呆的看着他们,我第一次觉得惶恐不安。等回到家我安心了,我见到的人都跟我一样,我不用愁我听不懂外国话了。
后来我发现,周围的这些人跟我还是不一样的。除了长相,说的话全不同。于是第一次,我听到有人见了面喊:鬼儿子,拉里去哟?有人开口就是:俺那个娘吆。还有人总是说:饿、饿,也有人说:做得了、做得了。我问妈妈,他们怎么这么说话,妈妈说谁谁是四川人,谁谁是陕西人,谁谁是河南人,那个奶奶是老山东,谁谁的妈妈是江苏人,谁谁的爷爷是上海知识青年下乡的。我突然觉得这些地名第一次鲜活起来,像鱼儿一样游在我的身边。但很快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们喊我小洋芋蛋或者甘肃洋芋蛋。妈妈倒不觉得有什么,我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那些皮孩子们闲着就爱喊:四川鬼(后来知道是龟)儿子怕婆娘,甘肃洋芋蛋,能吃不能干。河南大裤裆,买菜不用框,见了就往裤裆里装!
我上幼儿班了,班里的孩子都是连队里的。老师也很漂亮,会涂红红的嘴唇,跟电视里的演员一样美,我很喜欢我的老师。每天早上早早去跟着她跑步,踢腿,劈叉。我的老师踢腿踢的可高了,能把腿架在肩膀上,我一直都没有学会她这样。
学拼音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要在学校讲普通话,回家后也要跟爸爸妈妈讲普通话。在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给我们纠正发音,她让我看着她的嘴,摸着她的脸感觉:刚、敢、船、床这种带g与不带g的发音,给我旁边的小四川纠正n、l不分的奶奶和来来。这一幕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清晰如昨天。
到了二年级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讲着普通话,已没有了最初的生涩与地方特色。有些人回家还是讲家乡话,而我们家一直都讲普通话……
离开学校后,又碰到不少人讲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他们甚至都听不出我的祖籍来自哪里。当我来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再次出现了大洗牌。同事有四川人,有河南人,哪里的人多,就在无形之中会被同化掉,去讲哪里的话。我一直坚持说普通话,因为学习普通话的日子太记忆尤深了,我不希望自己会一口方言特色的普通话。我一个朋友跟四川人待了三年,一开口就是川普话,别人都以为她是四川人,她也不解释,因为她是河南人。
在乌鲁木齐,虽然都讲普通话,但也有地域性的差异。比如回味儿的普通话,昌吉、塔城,有些人一听就能够听出来。反倒是我,当我说来自南疆阿克苏的时候,她们也会意外我说话没有一点儿地域差别。
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儿,身边再一次出现了名族的分类。比如维族、回族、哈族、蒙古族、锡伯族满族、柯尔克孜族、塔捷克族,从长相就能看出来是哪里人。从小我觉得混血儿很漂亮,没有想到他们说我长得像蒙古族或者哈族,哈哈。多年后,我在博乐一家化妆品店出差,进来一个大姐跟我说了一通蒙语。我开口说,你讲得我听不懂啊。她大吃一惊的说:啊呀,丫头,你长得太像我们蒙古人了,我都没有看出来啊。接着我到下面的一个叫上沙河的小镇出差,那个老板是个哈族人。于是乎我发现了,那些我们看着漂亮的哈族或者蒙古族,五官特征是综合了汉族与本族的特色,线条偏像了柔和感,各有各的美。每次提到少数民族,我就会想起南疆人民耳熟能详的喀什红旗拉普口岸,北疆的霍尔果斯口岸,那也是旅游景点的特色之一呢。
现在,我的儿子从咿呀学语就讲普通话,他以后应该会多串会几门方言吧,不会像我一样经历拗口的转折,就怕自己被带着拐成了方言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