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三说:“妈妈每次打电话来时都要说:天气冷的时候,记得要加件衣裳;热的时候,记得脱件衣裳。千万要记得呀!”
石头三算上大学实习,工作也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可是他是个没交上好运气的人,他倒霉了整整一年,以至于他一直没有被提升为正式员工。这就导致了他工作一年,但是甚至连买一件新衣裳的钱都没有。夜晚寒风凛冽,即便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的街口也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他背靠在天桥栏杆上,右手插在空无一物的兜里,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的第三节骨头夹着劣质香烟。他看着眼前的一辆辆名贵轿车喷着白蒙蒙的尾气,闪着车前灯,嘶喊着,然后从他的裆下消失,仰着头笑着说:“妈妈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可没衣服加。”他身上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衬衫,中间是一件过时了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胸口开了个大口子的红色的春季流行外套,那是他妈妈给买的。
他每月工资有三千余元,可是对于大都市的消费水平,这些钱是多么的无力。去除每月的房租水电费,生活费等费用,余下的银两足够买一些香烟撑过这一个月。他向妈妈保证过要照顾自己的身体,所以在吃的方面,他从来不亏待自己。不仅仅是在物质上,而且只要他手上有一两个钱,他都会用在买书上,即便现在的电子网络信息时代,资源是免费共享的。但是他就只这样一个怪胎。“传统纸质书籍更能让我感受到文字的力量,书籍的厚度才能让我感到自己是真正的将这些书读进了脑海中。电子书刊给我的感觉,所谓的传得沸沸扬扬的鸿篇巨制文章,那也可能只是一文不值。这正是我能在这样的冬天坚持下来的原因。”我问他时,他是这样回答的。于是他的房间里,随处可见的不是一个单身男人应该造成的生活垃圾,而是书籍。我常常找他借书,自己也会买一些书来看,之后在与他分享。但是不得不说,我读书的数量不如他。“读书不比数量,而在于你读的书的好坏。我读了许多书,但是能够得到我认同的,只有那些名家著作。现在的图书市场太混杂。”社会在飞速的向前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是有目共睹的。于是乎人们已渐渐地抛弃了,又或者说是忘记了老一辈人的艰苦奋斗的传统。“我成长于农村,是穿在城里过日子的二伯送的旧衣服长大的,当时家里穷,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他说。可是现在能够被当作是礼物赠送的,只能是那些刚从商店里买到,直到第三方躲在房子里才会被打开包装的实物。一切与肢体接触过且是被使用过的东西,已经不再适合被传递给下一人。
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接受我的帮助,我的个子比他高,骨架也比他大些,本打算厚着脸皮将自己穿不下的衣服送给他。我同他一样,也没有被提为正式员工,因为我刚进公司不久,所以生活方面并不富裕。我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衣服,一件能穿出去的衣服价值是不菲的,因为现在都市人买衣服是不看质量的。所以我支付不起账单。而他也从未想过要我给他买衣服。他是一个非常自立自强且性格乐观的人。我曾向他的提过:“现在天这么冷,陪我去买件衣裳,顺便给你也制一件,就没看你换过外套。”
他说:“不用,我买不起。”
“又没说让你给付账。”
“我没存钱,买不起。”他同样是个倔强的人,这我是知道的。他能够在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别人纠结半天。比如以前他在书店里买了本书,书外包裹着一层塑料膜。可当他买回家拆开薄膜才发现这书有一些破损,而且有一部分打印得不够清晰。他起初并没有打算去找那家商店,因为那儿离他住的地方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可两天后,当他读到正精彩的时候,翻开下一页,字体模糊难以辨认。于是他穿上他那件破旧的红外套,挤了半小时的公交找上书店,要求他们换一本。可是他没有发票,时间也已经过了两天。他知道自己虽是据理力争,但是没有证据,买书的发票早已经被他丢在不知道的地方。于是他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待在那里看印制清晰的书。直到夜深了,他才在管理员的催促下合上书。“我还会来的,因为我还没讲这本书上其余的模糊部分看完,这是本好书。”他扬了扬他买下的书,满脸兴奋的说道。
“网络上都有的,你没必要还来。”
“你多矛盾啊!如果我在网络上看书,现在我就不会拿着我买下的书,大半晚上跑这儿来换。”
管理员被他对书的热忱所打动,于是红着眼眶,眼中含着热泪,亲自送他走到店门口。后来他又去了一次,也是在那个点。
我说:“当我送你罢,你身上的衣服不能继续穿了,谁让咱朋友关系好哩。”
“我这件衣服很好,妈妈买的。”他摆弄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并没有因为胸口下边那儿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而导致在此动作有所停顿。
他当然还是有一件正装。毕竟他还是需要上班,经理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走进办公室,更何况是他的员工,而他也不喜欢从不换衣裳的石头三。那件正装是他父亲给他买的,是他参加工作父亲送他的礼物。那是他父亲这辈子买过的最昂贵的东西了,第二贵重的是一部手机,价值一千六百九十九,是石头三考上大学时的礼物。“石头三,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拿着。”于是他就接下了。当时标签藏在衣领内,他是个粗心随意的人,所以并没有将标签扯掉,上面标价两千七百九十九元。
可这件他最珍重的西装,被他的劣质香烟烫了几个肥圆的洞,就在衣袖那儿,刚好被平放的手臂挡住。为此他曾一度想过戒烟,但是放弃了。
他虽是个倔强的人,但是在有些情况他同样矛盾得很。就比如下定决心要戒掉香烟,可是却很容易就放弃了;比如下定决心存钱买件新衣裳,同样就很容易放弃。
他吸了一口烟,任由烟雾从鼻子嘴巴还有眼睛里出来。裆下的车仍旧是络绎不绝,白色的尾气很快就消散在很冷的空气中,他静静地看着,思索着。我问他:“在想什么?”
鼻孔里吐出两柱烟柱,说:“我的鼻子,就是汽车导气管,眼睛是汽车前灯,耳朵是后视镜,嘴巴的后备箱,原来我就是一辆大货车。”
“什么意思?”我疑惑的问。
石头三仰着头回答。“身体是货箱,体内的一切是货物,我们要做的就只是装货运货在卸货,只有汽油耗尽进入汽油站才休歇一会。就像是那一辆。”他指着要开进他的裆下的一辆大火车,司机正专注的掌控者方向盘,专注得面无表情。
我若有所思。他把香烟吸了一口,然后丢在地上踩灭,说:“天挺冷的,回吧!”然后便浩浩荡荡地往他住的公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