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生死的时候,身上唯一带着的是在她19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那个“生”字。面对死去的乔生,那个字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一个亲口说出“人要求生,不要求死”的人,却选择了自杀。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乔生22岁的生日,我还记得她电话里要我在生日前一定要回来的嘱咐,可到头来我没有离开,她却先离开了。
薛晓燕哭得已经没人形了,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她的声音在整个医院走廊里回荡,任谁听到都无法坐视不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太令人心痛了。我知道薛晓燕与乔生关系很好,但我未想到失去乔生,她竟比我更激动。那多少令我欣慰,毕竟乔生活着的时候交到了一个死而无憾的朋友。
黎浩,就是乔生临死前亲口承认的男朋友也赶到了。他似乎早已预知了乔生的结局,并没有情绪失控,只是身子不住的颤抖,一直不停的颤抖,谁也无法让他停下来。他一个字也没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也可能是说不出话了。我是之后从黎浩那得到乔生的遗物后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以及在那段最难耐的日子里乔生经历的煎熬。
乔生的葬礼办的很低调,是乔浩峰亲自安排人操办的,他替乔生母女在城西的公墓选了一块地将她们安葬在那里。徐家辉独自来了葬礼,没有再见到许薇薇的身影。后来我听徐家辉说,许薇薇因为乔生的死受到了很大打击,她主动提出分手,似乎想让自己多少好受一些。
乔浩峰那天坐在轮椅上打着吊瓶看上去病得不轻。但他坚持要参加乔生的葬礼,即便自己的情况也已经糟糕透了。我想他那么做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内心少一些亏欠和内疚,只可惜都无济于事了,生前没有做到的死后再想弥补已经没有意义。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乔浩峰的夫人,也就是乔柯的母亲,一个看上去端庄、优雅,年轻的贵妇人,我实在无法将她和乔生口中那个歹毒阴险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当然事实究竟是什么也已经不重要,所有的一切没了深究的必要。
与乔生那四年来相识的点点滴滴不断浮现眼前,我忘不了她纯粹的笑,忘不了她在叫我哥时情真意切的表情,更忘不了她曾为我掉过的泪,被我伤过的心。她是走进我生活的第一个女人,是我愿意倾吐心声的第一个女人,是我孤立无助时候能够想到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愿意去关心去呵护的第一个女人……乔生之后再无乔生,就在那一刻我才深切的感受到,乔生真的永远离开了我。
我把乔生生前的那些画带到了她的坟前,我跪坐在那里一张一张的烧掉那些画,薛晓燕默默的来到我跟前,她蹲下来和我一起烧掉那些画。我们都默不作声,泣不成声,没有任何词藻能述说我们的悲伤,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世界。
黎浩交给我的东西是一个纸盒,里面有两本笔记本和一封信,乔生事先要黎浩替她保管好,说很快就会取回去。只是直到乔生死后黎浩打开盒子,才看到盒子里写了字条叮嘱他把东西交给我。
如果黎浩能早一点打开那个盒子,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我曾一度这样想过,不免对黎浩心生怨意。只是当我看完乔生留给我的东西,那样的念头便再也没有了。有些事情,有些命运,已经注定了,就如我当初先认识了乔生而不是薛晓燕,就如我与徐璐在分分合合后最终走到了一起,我们无法与命抗争,只能欣然接受坦然处之。所以,对一个一心赴死的人,任谁都无法苛求她长活于世,活着或许才是对她而言最大的痛苦吧。
那两本笔记本是乔生的心情日记。从2008年3月后开始有记录,那个时候乔生正在经历她人生第一次失恋,记录下心情的初衷许是太悲伤,才会用文字宣泄那些难以说出口的心情。没看那些文字之前,我根本想不到,其实乔生已经被自杀的念头困扰很长时间,她很早就对生活丧失了信念,若非母亲还活着,也许她早就死了。这也让我理解了为何在她母亲不认识她后,乔生会显得那样气馁,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找不到活着的动力了。
我的出现让乔生多少有了依靠和牵挂,她的文字里多次提到过。2008年5月21日那天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我和乔生的关系。乔生在日记里写到,“第一次感到死亡离我那么近,如果哥哥真的死了,好像真的没办法好好活下去。还好都是意外,突然想好好活着了……”这些文字让我确信,乔生对我说出“人要求生”这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有想过好好活下去。
2008年7月,那次与乔生宿舍同学的集体出游乔生也写在了日记里。看了日记我才知道,她当时想跳蹦极是发自内心的想跳,她当时说“跳过了,就不会害怕了。”这句话我还记得,可我想不到那是她的心里话。乔生最终用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许在那个时候就起念已久了。这个事实令我更感心痛,我从未察觉她的这些念头,我始终以为她大多数时候如面上看到的那样是快乐的,可事实上,笑对乔生而言只是一个表情,不代表任何意思。
乔生应该是最早觉察我感情变化的人,在记录7月那次出游的文字最后乔生写道,“性取向会一辈子不变吗?可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之间并非毫无感情,我始终觉得哥在乎她,难道是错觉?”从某一天开始,乔生与我就似血与肉的关系,无法轻易分开。她比我更懂我自己,她比我更早的看透了我自己,她是那样清醒,那样睿智,一眼看尽世间事。在那个时候,她就做好了被我抛弃的准备,她内心的声音告诉她,我会爱上徐璐,而她终究会失去我。
于是在乔生之后的人生里,她开始不断的玩弄感情,除了我知道的那几段感情,还有学校里的男生追求过她。那时候的乔生已经失去生活下去的动力,她作贱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两次小产最终将乔生推向了深渊。她曾渴望成为母亲,因为那个小生命她重新燃起过求生的念头,可到头来一切终成空。
乔生手腕上的那道疤,她有写在日记里,时间是2010年3月。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并非乔生的本意,她一度努力的求生,却无法控制自己自杀的念头,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失控。乔生当时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想要保住那个孩子,她不想死所以拼死挣扎。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用刀片割腕却无法令自己停下来,那种感觉即便想想也太可怕了,而乔生却真实的经历了那样的煎熬。是她自己拨通120急救电话的,她在电话里求那些人快来救她,她对着电话哭诉说她不想死。
我好心疼乔生,她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却对我只字未提,她把那些恐惧硬生生的压在了心里,从未对人说起,包括我,包括薛晓燕,从始至终毫不知情。在乔生的日记里,我读到了千屈草的花语——孤独。她将那道丑恶的疤痕隐藏在了孤独的背后,可我却连她的孤独都未曾读懂,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孤独的死去。
乔生与黎浩相识于2011年3月底,也就是我们春节旅行回来乔生重返学校之后。从他们相识到乔生离世,前后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乔生将自己所有的真心毫无保留的给了那个男生,那也成了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最重要的决定。
“过去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爱过,所以不懂得去爱。可如今我才算明白,爱没办法强求,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心,没有付出过真心的感情永远算不上爱情。”——乔生 2011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