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冷得像是被剪碎的短发,芒刺一般落进周云云紫色针织衫的缝隙里,扎得她脖子后面生疼。周云云不禁把翠鸟似的身体往方忠的身体里拱了拱,嗔怪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大春天的还这么冷。方忠下意识地将放在周云云肩膀处的手用了用力,盘着血丝的眼睛透过泛着蓝光的玻璃镜片望向巷子深处。
老师,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周云云缩着脖子,偏着脑袋,不看路,只盯着方忠爬满鱼尾纹的眼。他的鱼尾纹着实很多,蜿蜒着,像是女人肚子上的妊娠纹。
朋友介绍的。方忠回答,语气里带着敷衍。
老师今天怎么感觉魂不守舍的。
哪有,宝贝,别瞎想。
行李箱的轮子碾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像是有规律地打着鼓点,又像是饿鬼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奇怪的是,雨声、脚步声、说话声、轱辘声喧闹着,又突然没了动静,只有满墙的爬山虎反着绿莹莹的光,像是寂寞得要把一切偷听了去。
棕红色的大门虚掩着,周云云把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夹在门缝往里瞅,倏地门开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像电影院里的幕布突然拉开,一对吊着的玻璃珠子滴溜滴溜转。啊,周云云吓得大叫一声,又如只受惊的翠鸟钻进方忠怀中。
哦,我是方忠,请问您可是赵妈?方忠一边轻轻拍着怀中的周云云,一边问道,脸上挤出一丝强人所难的笑意。
我等你们好久了。赵妈说着,身子离开门框。突然一只浅黄色的土狗扑了上来,嘴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大黄!趴下!这狗倒是老实,赵妈一声命令,它就服服帖帖地蹲在地上,只是两只地蛋子似的狗眼并不友善。周云云可是被接二连三地场景吓得脸都白了,水珠子像挂坠一样排满她的额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2
雨过天晴,阳光像是忙了一宿的纺线妇人,将完工的五彩丝绸伸展开来。周云云拉开房门,一股夹杂着泥土味、花香味、青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像吃了一勺芥末或是闻了一瓣洋葱,瞬间驱散了昨晚一宿的混沌。她把着门,探出大半个身子,蓬松的披肩长发晃荡着,咦?大清早人跑哪去了?
一阵忽浓忽淡的清香吸引她穿过月牙门,来到老宅的后院。苏苏莹莹的一架紫藤映入眼帘,藤蔓屈曲蜿蜒,纤结连理,花序如翠蝶成行,清香如少女般清幽,周云云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吧嗒吧嗒,几粒雨滴攒集在紫藤的蝴蝶花瓣中,沉甸甸的,终于藏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脖子上,芒刺一般的疼,她又感觉到了。啊,她刚发出声响又把声音收了回去,许是被清晨的寂静吓坏了,她紧蹙双眉,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巴,瑟瑟地往后退,往后退。啊,突然她大叫着跳转过身,一尊面色铁锈的“雕塑”站在她的面前,刚才她正是踩到了“雕塑”软绵绵的布鞋上。
赵妈?是你,吓死我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昨天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到后院乱转悠吗?赵妈整个人还是雷打不动,只有两片冷切切的刀片似的嘴唇在一翕一合。
对了,赵妈,有血。周云云忽的想起刚才令自己惊恐的场景,她没有顺着赵妈的话接下去,转身指着一个石磨。石磨就在紫藤架下,看起来已经废弃有年数了,石头底座斑驳陆离,石磨也有些歪斜,随时都要塌掉的样子,深深浅浅的沟槽里流淌着淡红色的液体,顺着石磨的檐口吧嗒吧嗒往下滴。
别大惊小怪的,都是上了年岁的东西,难免带些灵性。而且……赵妈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要是知道太多,你这小姑娘家家的会睡不着觉的。
狗,狗!周云云发觉大黄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仰着头,伸出粉红色的长舌头,在石磨的檐口边舔了又舔,呱唧呱唧,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赵妈,为什么我老觉得这儿有些鬼魅?周云云怯怯地问道。
赵妈刚要转身离开,听到周云云的问话,蓦地停住脚步,顿了一会,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地瞪着她,一字一字不紧不慢地说,这儿死过人,当然有些鬼魅。
死过人?死过谁?周云云的眼神里露着惊恐、好奇,她向赵妈身边飘了过去,想从她口中知道更多,虽然她明白知道多了会害怕,但不知道她会更害怕。
一个女学生。赵妈把“女学生”三个字拖得特别长,她把上身前倾,凑近周云云的脸,字正腔圆地说,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学生。周云云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3
你去哪了?等周云云战战兢兢回到房间的时候,方忠正在收拾作画的工具。他稍稍抬起头,看见周云云正倚靠在门框上,回答道:出去清凉了清凉,山里的空气是真的好。你怎么了,没睡好吗。周云云甩了甩头,懒懒地说,哦,就是老做梦,浑浑噩噩的。她凑到方忠身旁,贴在他的身体左侧,像只波斯猫一样在他淡蓝色格子衫上蹭啊蹭。他的嘴角划出一个弧度,腾出左胳膊,将她揽入怀中。你真是个缠人的小人精。方忠拨揉着她奶茶色的头发,喃喃道,像是给小猴抓虱子的老猴。嘻嘻,周云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左脸的酒窝浅浅的浮在脸上,像是盖了个颜色淡淡的印章。那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缠人的小人精娶回家呢。风咕嘟咕嘟穿过窗户,突然没了动静,方忠拨弄的手指倏地停了下来。很快,方刚马上就高考了,等他高考结束吧。
哼,方刚中考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我这又干干等了三年,等他高考完了,是不是要等到他找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周云云瞬间收回了笑意,像天上的白云被一阵妖风吹跑了。
别闹,不要不讲道理。方忠的脸阴了下来,露出老师特有的威严。
别闹别闹,你除了会说这两个字还会说点别的吗?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人生有几个五年,何况是二十几岁的五年。周云云像条细细的弹簧,从方忠怀中崩了出来,就看到了方忠阴郁的脸和盘错的鱼尾纹,周云云发觉他的鱼尾纹更深了,更长了,更多了。
沁人心脾的馨香使得周云云闭上眼睛,张开臂膀,仰面朝上,沉浸其中。突然她感觉眼前有个黑影,阴影面越扩越大,还有疑似呼吸的热,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扑通扑通,她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也正对着她的眼睛,一张脸也正对着她的脸,学生型的头发耷拉下来。
你是赵妈说的那个女学生?
我是你。对方一张口,如柱的浓血像是加了压一样,喷射到周云云的脸上。
周云云像被泼了冷水一下子醒了,黑暗中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是个梦。她想拍醒身旁的方忠,却发现只有一团乱糟糟的被子。她环顾四周,发现窗外闪着一点绿莹莹的光亮。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光着脚丫,慢慢地,慢慢地朝离光亮最近的窗户走去。
很快,你不要催我,给我点时间好吧。
我哪有什么舍不得,有你和儿子我还不满足吗?
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错了,我会马上处理掉,干干净净地回到你们身边。
是他的声音,是他,方忠。
4
方忠给周云云租的公寓楼里。
什么?写生?以前老师出去写生从来不带我去,这次怎么这么好?周云云扒着厨房的门,斜探着身子,望着正在厨房磕鸡蛋的方忠,调皮又带着惊喜地问道。
这次出去的时间会比较长,想你在家也无聊。方忠一边说,一边舞动筷子熟练地绞着,厨房传出筷子碰瓷碗的叮当声。
老师终于良心发现了,以前你每次出去我自己在家可寂寞了,可你偏不带我,还说我会纷扰了你作画的心。怎么,这次不怕我扰了你的心?她在方忠耳边吐着芳气。
我如今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我对你有免疫力了。
老师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我还会给你做晚餐?快出去吧,别被这油烟熏成黄脸婆。
那地方在哪?远不?周云云提高了嗓音,因为鸡蛋下锅的刺啦刺啦声像一波洪水要湮没她了。
很远,是个山区,你会喜欢的。
在线吗?
在啊。
不是说到了之后发图片给我吗?
额,没心情。
咋了,地方不好玩吗?
说不上好不好玩。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啥时候回来?
过了好久,周云云在手机屏幕上输上“我可能回不去了,顾可。”
顾可是大三从土木系转入周云云所在的艺术系的,跨度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周云云这么调侃他。阳光大男孩,非常开朗,他俩很聊得来。不少同学开玩笑说他俩凑成一对很棒,郎才女貌,不过周云云知道不可能的,因为她在大一就和老师方忠在一起了,而且还是与另一个文学系的女孩PK上岗的。
你被拐卖了吗,嘻嘻。顾可没正经地写到:告诉你,女孩被拐卖了,被强奸的时候,一定要顺从,言听计从,让对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干掉他。
听起来很有道理,你难道就是那个“对方”?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周云云对着屏幕笑了,很快她一点点收起了笑容,嘴角的弧度由60度变成180度,“干掉他”她重复了一遍。
5
傍晚的余晖像层薄纱铺在紫藤架上,蜜蜂的嗡嗡声把香气搅拌得烟雾缭绕。
赵妈,你在干什么?周云云提着步子站在赵妈身后。
捣些中药。赵妈握着木锤,在一个石头做的捣药罐里咣咣当当。
您生病了。
不是我,是我的女儿。
什么病?
哮喘,打小的毛病。
这些种子能治哮喘?
曼陀罗,全身有毒,种子毒性最大,可以治疗哮喘。
有毒还当药?
你没听说是药三分毒吗。
你女儿在哪,我怎么从没见她来过。
你很快就见到了。赵妈慢慢抬起头,一帧一帧,配着字幕,周云云不禁打了个冷战。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赵妈盯着她的脸说。
周云云的眼睛转向那个废弃的石磨,赵妈,这几天每个晚上我都能看到你说的那个女学生,她老瞪着我,她的头发老在我脸上甩来甩去,她说那个男人和他的老婆不光害死了她,还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在我耳边哭,呜呜的,还有小孩的哭,哇哇的。我睡不着,睡了很快就醒,幸好老师提前有准备,怕我们不适应新环境睡不好,特意带了些安眠药。
方老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
方老师好像很忙,经常深夜打电话。
赵妈,您也看到他深夜打电话了,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周云云从袋子里捏出一把曼陀罗种子放在左手手心里,仔细端详着,右手食指轻轻拨弄着,种子滚动着,手心有些痒痒的。
6
夜,分外黑,墨蓝色的云被风赶着跑。一个黑影有些吃力地在杂草丛生的山路间蜿蜒前行,草的哗哗声和他的呼哧呼哧声混合着,仿佛是黑夜粗重的喘息。他本想爬得更高些,可实在是力不从心。他把身上的东西放在一边,拨开右侧的杂草,迈开步子朝山崖边张望。
其实他对这儿已经甚是熟悉了,每个清晨他都会来到这里,每个傍晚又会打这里离开,他在这里会静静写生,也会静静思索,会面无表情,也会抱头痛哭,也会捶胸顿足,他在这里完全释放着自己的身心,如同脱光了衣服,回到最初的原始。今天,马上,他就要卸下身上的包袱,开始崭新的生活了。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念道:云云,对不起了。我真得很爱你,但是你的爱逼得我无法呼吸。他睁开眼睛,放出灼人的亮光,似乎能够穿透这无边的黑暗,他原路折返,却怔在了那里。
后背蓦地就鼓出一批汗渍,风被分割成一根根芒刺,扎着他的额头。“人呢?”他的身体转过来转过去,像刚刚启动的拨浪鼓。咳嗽声想起,如同地震前的预警,他强忍着,可是那讨厌的芒刺扎进他的嗓子了,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你觉得怎么样?”周云云的脸已经贴在了方忠的脸上,似乎想再看看他脸上的鱼尾纹。她看不见,但是那些鱼尾纹更深了,而且扭曲了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方忠揉捏着刺痒的喉咙,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像在一块光滑的绸子布上划了几道口子。
曼陀罗,诈情,骗爱,我在你的咖啡里放了曼陀罗的种子研末,你是不是觉得嗓子发干,声音嘶哑,呼吸困难,不要着急,你很快会抽搐、昏迷,而且还会死。周云云一点点像方忠靠近,就像方忠一点点像死亡靠近一样。
老师,别怪我,是你要抛弃我的。我最美的青春给了你,而你却要抛弃我。还要用那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安定将我处理得干干净净,老师,您怎么能如此对我!放心,我不会苟活于世,我爱你,要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好了,顾可,你也该走了,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去吧,谈恋爱,娶妻,生子。
赵阿姨,那您呢?
我?我还是在这守着灵灵吧。
灵灵,那个欺骗你,抛弃你的方忠已经死了,你看到了吗,杀死他的就是把他从你手中抢走的周云云,是不是罪有应得。我和你妈妈给你报仇了。灵灵,你太傻了,他抛弃你又如何,怀孕又如何,你也没必要去自杀啊,你可以回到我身边,我不怪你,因为我爱你。灵灵,再见了。
7
你再不和那个狐狸精彻底断掉,我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法庭告你,到时,你不仅身败名裂,而且,一个钱子儿也别想拿到。女人的声音如同一股劲风,挤过方忠家虚掩的防盗门。
顾可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那些证据就是他偷偷提供给方忠老婆的。两天后,方忠家的门缝里就插了广告传单:房屋出租出售,世外桃源,一处远离尘世的清净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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