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看天,天空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碧蓝碧蓝的,连那几朵云都像从未挪过脚步,阳光一泻千里,依旧到我的脚尖停止了。但到底不同了,我的眉梢间,已爬上岁月的皱纹。在我揩汗的刹那,那沟壑深深浅浅地,抚摸着我的手指,舍不得让它们离去。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一丝恍惚漫过脑际,有多少的青春,就这样,寂寞地,悄悄过去了。
青春,虽然偶尔也张扬,但更多时候只被我紧紧地捂在手中,不让任何人知晓。
那第一个梦,在秋夜的凉爽中,我将身子蜷在被子中,弓成虾,憋得快要窒息。匆匆忙忙地做完,匆匆忙忙地起床,一身大汗晾在空中,结果天还没亮,剩下鸡鸣在耳边回荡。
我在母亲面前红着脸,在同学面前低着头,将喉结缩进脖子里,将唇角的茸毛对着镜子拔个精光。
青春被我强行塞进变形的身体里,几天吱不得声。
女孩开始在我眼里好看起来,但我只敢远远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瞄。一绺柔顺的发丝,一抹灿然的微笑,一幅硬挺窈窕的身影,一溜动感勾魂的脚步,离我很远,但又离我很近。
明明是面对面,却总是要钻进梦里,挥之不去,明明在梦里贴得很近很近,在现实中却总刻意地推得很远很远,做作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在熟悉的人面前,我低眉顺眼,少年老成,将青春收敛得悄无声息。在陌生人面前,我飞扬跋扈,火星四溅,青春如干柴烈火,焰烛四野。
墙角蹲着的一只狗,瓦梢上停着的一只麻雀,曾看见我的青春擦地面过,留下一串尖厉的哨音。
含在嘴里的冰棍,夹在手中的烟,曾看见我的青春化作水,腾成烟,甜中带着苦,涩中拌着滑,一阵阵急急地过去,一阵阵又慌慌地回来。
伸手不见指的黑夜,抬头望不穿的白天,曾看见我的青春如刺猬,缩成一团,在某一刻又膨胀开来,噼里啪啦,炸成一路来不及检视的从前。
我摸着青春的头,恋着姑娘的脸,做一个畏首畏尾,忘情的少年。
我骑着青春的腰,咋咋呼呼,快马扬鞭,在一个一个选择的路口,来不及细看。
有人在身后呼喊,我听不见,有人在身旁留恋,我嬉皮笑脸,有人在前方阻拦,我只昂首向前。
有人挂念,日日夜夜,有人流泪,无休无眠,有人恼怒,恨我疯癫。
每个人的青春都生着一双翅膀,可以栖在地下,也可以飞上天,可以谨慎地行,也可以飞逝如电。
而我,在胡茬满脸,一身风霜之后,只能远远望着青春的尾巴,细数流年。
那些未曾对父母说出口的话,现在只能对着蓬蒿遍地的山丘说了。那句曾刻在树上的誓言,不知随树化成哪儿的灰烬。那个曾要死要活爱过的姑娘,怀中又抱着谁的娃,天天为谁烧饭?那曾经赤膊,揽腰抱肩的伙伴,已不知在何处浪迹,还有没有豪气说,兄弟,莫怕,有什么事,我来先。
曾经酒共一碗,曾经梦里同眠,曾经膝下之欢,一转眼,已是天涯路漫,无法重现。
青春的翅膀硬了又软了,人生的路长了又短了,岁月的河满了又干了,所有的从前去了又来了,而我,只能掰着指头怀念。
一切都要过去,像那些花,会零乱,像那些水,会流走,像那些人,会淡散,像曾经的青春,曾经的少年,一去不返。
我抚着须,眯着眼,好像大梦了一场。天似乎还是那个天,但格外地刺眼,云还是那朵云,但没有了留恋。土地依旧是那片土地,但它们已爬上我的腰,我的肩,卖力地将我朝下按。
有风从远方来,拂过我的脸,颠簸着,摇下一些泪水,有点咸。
举水嬉别山
夕阳云里穿
回首一窝泪
风尘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