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七天,天气突变。两套卡车轮胎预计今晨六点前后送上高速公路的,那时风雨尚微。不想交货的时间迁延到近午,也就在这雨雪载途中成交了这桩生意。辛苦于我到无妨,只是拖累了老友使内心有丝愧疚难安。生计是一块沉石让为此奔走的人喘吁如牛,成败关乎温饱与哀愁。回程,那根紧绷的弦丝也随之砉然开释,心思也如花枝招展的喜鹊要亮嗓漫歌了。也就是在车上,这个逼仄的,只容两人的驾驶室内,我向海说起了野夫,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同样是作家,野夫较达夫二字儿总觉亏欠了些许文艺范儿。扔进茫茫书海里,随手捞起,会误为桃色文学的一脉。二十郎当时看《废都》,情态如贼,腹下腿间有帛裂之音;三十好几观《捆绑上天堂》,一如小儿女,涕泗横流;吭吭哧哧,悠悠忽忽过了四十,前路的光景像是蓬窗里的一豆烛火慢慢耗尽。已鲜有深邃的文字让我动容,又迎面邂逅这个顶礼拜金嚣尘张扬的时代,我的情丝已沉入那条叫忘川的河流,与淤泥同朽;热肠已掏净喂食给那只颓废的野狗,与犬肺同居。相较于市井的生活已能坦然承受,到庙里求个无病无灾的签儿,就这样无波无澜地潦此一生吧!偏偏老天公公就爱捉弄,我就如一个悬线的木偶,先是看了纯美凄伤的《1980年代的爱情》,接续着那本裂胆撕肺的《乡关何处》已然使我难逃升天。
朗朗白日,清平世道,就赤裸裸地破门而入。即非清妖,也非倭寇,起码也得报个号儿投个贴儿呀!留点余裕,让我用红泥小炉把水煮沸,素碗净瓷备好香茗,置妥一室的清雅。那还了得,劈的一声,门楣窗框已瓮瓮作响。这就是野夫,读到锥心处,野夫的骨子里已被悲怆挤得没有一星点罅隙。抛开他孑然独世的作品,我所追慕仰止的,其实是他书剑飘零的行走人生。这使我几十年的市俗观悍然垮塌,那尺用来自欺的遮羞布被撕得稀碎,让我那卑琐的面目曝陈于闹市。那痛犹如横遭千刀凌尺,削下片片脔肉,再用铁杵捣成馅料勾连着血肉的森森白骨,洇红尘泥。睹其所为,我的生活形如猪狗。猪是圈在栏里,狗是套着缰索的。这不是对污秽的羞惭,也非人格的自贱。想割裂那种因循苟且就要淬造出削铁如泥的锋刃,譬如环切包皮就要刀过无痕,相逢死敌怎能不一剑封喉。我好似遇到了暌违经年的老友,煮酒笑谈间使我决然自醒。曾经在耿耿的暗夜里幽魂野鬼般飘荡,感受龙场驿站那块冷石上是怎样的枯寂求索。其实在每个人的内心底处不包藏着日暮乡关的映像,也遥寄着山河故人那份绵绵沉沉的幽思。如果尘缘未尽,也要走出家门。让淡泊自甘的青草偷偷亲吻脚踝,让纤纤柔柔的细雨在耳边浅唱轻吟,在与娟娟清秀的花仙谈一场短暂的恋爱……如果这个尘世对我尚存眷顾,我还等待什么?我将用余生访旧识友,披星载月,踏遍山河。
在这篇小文的余绪里,我突然想到了阿布扎比这个城邦,有心的人会感触到这几个注满诗情字眼背后留存的故事。我也不解其意,也无心求证。那并不重要,循着心灵的指引去寻觅每一寸让你悸动的东西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