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后七日》这部电影,也许不是那么出名,也许你并不知道,但是却是一部非常感人的台湾温情片。《父后七日》改编自台湾作家刘梓洁的同名散文作品。故事源于导演刘梓洁亲身丧父的经验。影片讲述了女儿阿梅在父亲突然去世之后,回到彰化老家,跟随家人一路送父亲走上最后一程的故事。
影片开头,是从葬礼各种相关的次要人物身上掀开一角的:穿着道士服的阿义跳着稀奇古怪的舞蹈;负责葬礼综艺同时也是阿义女友的阿琴,对着摩托车后视镜涂满血红色的唇膏,说着“你不知道我是专业哦,哭无眼屎”,之后就来了一段非常专业亲人般的嚎哭;摄影师小庄在汽车里接到朋友的电话,频频爆着粗口,告知对方自己要去给去世的舅舅录葬礼影像。这些人身上的行为,都表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诞。然后,镜头转移到故事的主角阿梅身上,故事场景也从医院到停尸房,再到回家路上。就这样,主人公阿梅一生最最荒谬的一趟旅程——奔丧之旅开始启动。
说是奔丧之旅,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充斥着浓浓的悲伤之情,相反,这趟奔丧之旅,更多的是一些无厘头的滑稽和黑色幽默:道士阿义对身为儿女的阿梅和大志说,把你爸爸爱吃爱玩的东西拿来,女儿拿来了几包黄长寿烟,儿子拿来了一本以裸女郎作为封面的黄色杂志。道士看到大志拿的黄色杂志,对着大志笑着说:“你内行的啊,那里最欠这些”。看到这里,身为观众的我们也会忍俊不禁,感慨着这是怎样有爱的一家;因为葬礼习俗的繁琐和众多禁忌,阿梅和大志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哭,什么时候不能哭,因此女儿阿梅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被要求哭,于是有一次,她在吃饭、满嘴米粒还没下咽的时候就被叫去哭,结果一嘴的米饭都掉到棺材上,她用手抓起来又塞进嘴里;还有一次她正刷着牙又被临时叫去哭爸,她只好直接带着牙刷跑到棺材边上哭,哭完继续在棺材边刷牙,我想,这也是看过这部电影后的观众难以忘记的一个情节吧;而阿梅、大志和阿庄三人在棺材边上敷着面膜,像极了阴间的鬼的画面,也是滑稽十足,三个人就那样在棺材边上,毫无顾忌地笑谈阿梅的父亲生前和小护士之间的八卦;另外,关于道士阿义、阿琴和阿庄的母亲美凤三人之间的番外篇也很有看点……这些情节的出现,都让我们捧腹大笑。也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场奔丧之旅。
大概是五年前吧,在举行北京奥运会期间,我的爷爷突然离世。同样复杂的的丧葬仪式,同样的没日没夜地哭丧,戴着和女主角阿梅一样的甘头,同样要折莲花,同样看到用纸折的精致的楼房轿车,大概都是因为是闽南地区的缘故吧,所以丧葬礼仪也相差无几。奔丧的那几天时候,因为忙碌于各种奔丧礼仪中,对爷爷离去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奔丧礼仪的繁杂的细节已经渐渐淡忘,印象深刻的反而是那时候发现一群道士里有个和我同龄的男生,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时常在忙碌的空隙偷偷观察他,小脑袋瓜里想着为什么这个同龄男孩要去当道士?因为无法知晓答案,于是我会自己编造答案,比如他是因为要帮爸爸妈妈减轻负担……奔丧仪式结束的那天,一家人去酒店吃饭,酒店的电视里正好在直播刘翔退赛的情况,家族里的男性同胞看到刘翔退赛时独坐在一角落寞的神情,都在叹息,那种伤感比起在失去亲人的伤感仿佛还要强烈……直到最近看到这部电影讲述的类似故事,我才明白,有时候,有些感情的释放,并不是在那些看起来有多么正式的场合,反而,是在一些静悄悄的角落里。就像电影里的大志,面对阿庄拿着摄像机采访他丧父的感受时,他只能给出“我不知道’这个逃避式的答案。但在阿庄走后,大志却一个人偷偷掩面轻声哭泣。很多时候,悲伤的释放,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完成。
说到细节,我想,这部电影的成功之处,就在于通过平淡生活中的细节来讲述故事,从而感动观众。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与同类题材的艺术作品相比,电影并没有一开始就表现出大悲大恸或者是过度煽情的桥段,反而以略显诙谐的方式呈现出父亲生前百无禁忌潇洒自得的心性。一切都仿佛没有因为父亲的骤然离世而改变。在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乡村里丰富的人情味,平淡生活下普通家庭里的温情,琐碎日子里的喜怒哀乐,亲人之间自然深刻的牵绊。故事把目光聚焦在这些微小的生活和平凡的人物上面,并不意味着缺乏力量。相反的是,越是普通微小常常被人们忽视的细节,往往越是能够打动观众。电影里有一个细节让我难以忘怀,阿梅回家去夜市找爸爸和哥哥,坐在哥哥的九宫格摊位前,和爸爸聊着天,聊完后俩人要一起走到爸爸的摊位唱歌时,阿梅的爸爸发现她没有穿鞋,就把自己的鞋脱下来给阿梅穿,这个细节让我感到一种熟悉感,一下子拉近了我和电影的距离。我不知道其他观众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是这个细节却让我被触动。我想,这个细节传递出来的意思大致是那种浓浓的父爱吧。
影片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开始感受到阿梅在父亲离开以后对父亲的思念。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会对电影里阿梅背着父亲PS遗像的场景印象深刻。阿梅背着父亲的巨幅遗像,骑着摩托车在父亲曾经载自己的路上飞驰。这时,关于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开始在脑海浮现。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在读国中的女生。有一次从学校返回家里,父亲也骑着野狼机车去车站接她。父亲想要表达他对女儿的关心,有些口拙地问女儿阿梅:“模拟考考得怎样?会不会上台大?”女儿阿梅任性地撅嘴耍脾气,让父亲不要再问成绩的事情,接着告诉父亲今天是自己的18岁生日。父亲停下车,掏出一个肉粽给女儿,作为生日礼物。阿梅有些失望,父亲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肉粽,但父亲对她解释说,那是她的婶婆去彰化市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买到的,还让阿梅回去不要让哥哥知道。这是一个极其生活化的细节。普通家庭里的父辈一代总是极其珍视身边的事物,因此在阿梅眼里普通的肉粽,阿梅的父亲也是特别看重的。之后,父亲就让阿梅学骑摩托车载着父亲,阿梅不自信地坐上摩托车的驾驶座,父亲笑着对她说,不要怕,有爸爸在,说完后就背对着女儿,坐在摩托车上欢乐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记忆与现实仿佛在那一刻重叠,回头看,浓浓的父爱仿佛还在身边。可是,转眼间,阴阳两隔,阿梅的爸爸,那个最爱他的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那种磅礴的哀伤感和失落感,跟随着摄影师手持的摇晃镜头,突然汹涌而来……事实上,这场导演刘梓洁虚构出来的桥段,感动的不仅仅是身为观众的我们,也是刘梓洁自己。在拍摄现场,透过演员的表演,她感到爸爸仿佛活了过来。所以尽管演员已经出境,摄影机还在转动,但她却没没有喊卡。那时候,她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失控,眼泪夺眶而出……
从电影里,我们可以瞥见台湾或者说是闽南地区的丧葬习俗一角。葬礼上,花圈已经是司空见惯的。金钱方面,为了保证逝去的人在阴间也能够享福,亲人通过河水把烧过纸钱送给已经逝去的人,还要烧用纸折成的精致楼房轿车给逝去的人在阴间用;服饰方面,身为逝者的儿女,衣服的手臂处要别着一块布,表示戴孝;手腕上的带子表示手尾钱;禁忌方面,有哭丧也分时间和场合以及要请有经验的长辈来根据儿女生肖算逝去的人入棺材和火化时间,不能让几者之间有冲突,不然就是不吉利的表现……大抵就是这些复杂的奔丧礼仪的缘故吧,让阿梅也心生感慨。在奔丧流程进行到最后一天的前夜,阿梅跟哥哥躺在地上,阿梅突然笑出声来,跟哥哥说:“以前人家说,累了要哭爸,原来,哭爸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情”,然后俩人就相视大笑不止……的确,同样身为一个闽南人,面对规定的众多繁杂的奔丧礼仪,有时候我也会有些不理解祖先们为什么会规定这么繁杂的奔丧礼仪、但我想,有时候恰恰是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复杂习俗,减轻或者说缓解了我们内心的悲伤吧。当一个人忙碌的时候,他是来不及悲伤的。同样的道理,当我们身陷多日慌乱的告别仪式的时候,面对诸多繁琐的规定和禁忌,我们心底的那份悲伤情绪其实是被忽略或者是被藏匿的。这也是为什么,面对父亲的离去,阿梅和大志在父后七日里的反应,不是一味地沉溺在悲伤之中,反而还能笑着谈论原来“哭爸”这件事情这么累人的话题。
在经历为父亲的奔丧之路后,道士阿义乘坐火车去另一户人家引魂;摄影师阿庄会在周末有空的时候回来,帮表哥大志看着在夜市九宫格的摊位;大志则接替了父亲的摊位,叫卖着”一张二十,买五张送一张”的卖碟口号;阿梅开始继续忙碌她的工作,一切仿佛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影片的结尾,阿梅说她经常忘记“爸爸不在了”这件事,也许是潜意识里希望爸爸一直都在,所以总是忘记他已经不在了。于是,它又经常不知不觉的变得很重,重到父后某日,她坐在香港飞往东京的班机上,看着空服员,推着免税烟酒走过,下意识提醒自己,回到台湾,入境前,记得给父亲买一条黄长寿。这个半秒钟的念头,让她足足哭了一个半小时。直到系紧安全带的灯亮起,直到机长室的广播响起,传出的声音仿佛是父亲。阿梅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排山倒海地爆发出来:原来,失去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时时刻刻存在的感伤,不是日以继夜的想念,甚至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早就已经成为生活一部分的习惯。习惯了有他存在的日子,习惯了自己为他做的事情……这个时刻,镜头里,在烟雾缭绕中,我们看到死去的父亲又坐在阿梅的身边,仿佛不曾离开过,电影落幕,随着片尾曲响起,过去阿梅和父亲在她18岁生日那天骑摩托车时的对白再次响起,配合着音乐,我们仿佛也成了阿梅,就这样被感动到……
作为一部讲父亲去世后女儿奔丧题材的电影,《父后七日》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一味凄风苦雨的悲伤,甚至有些搞笑,有些滑稽;但就是这些滑稽,却又让我们看到了乡村里人与人之间那种朴素的情感。失去父亲后,身为女儿的阿梅毫无疑问是伤心的。只是最初的时候,阿梅在慌乱之中是体会不到这份真切的失去。所以,当记忆里的某个闸门打开,往事浮现,触及了阿梅心中的那个点的时候,思念,在恍然之中,变得很重很重,成为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