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实习时负责宁一的两位老师在武汉呆了三天,招人之余又叫了宁一他们一起聚了一回。确实是很久不见,不光是和老师们,就连宁一和另外几个不同班的同学都少有当面聊聊学业工作的机会。真不是不熟络,而是各忙各的,实在少有错开的空闲时间。于是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头一天晚上几个人就在微信里敲定了第二天的行程。
按说宁一应该是不会去的,论文已经够她闹心的,哪儿还有闲心思出去逛街谈天,况且她最怕武汉的春天,夏天热归热,出身汗也没什么坏处,无非是多喝些水,可春天就不一样了,二十天有十二天都是阴雨连绵,花草鱼虫长得格外快,昨晚尚且睡得舒坦,一夜惊雷过后,宿舍楼下的虫鸣高一声低一声堆集在树梢,再加上武汉多水多湖,岸上便少不得多种些垂杨柳之类的树,只要天一放晴,这些柳树赶着开学的日子就把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能量全释放出来了,团团簇簇,飘飘摇摇,随处可见,避犹不及,你根本不知道眼前是几百里外东湖的柳絮,还是一江之隔的黄鹤楼脚下的柳絮。
宁一对毛茸茸的柳絮过敏是班上人尽皆知的事儿,托了几位狐朋狗友的福,不然今年说不准还真有人会当着她的面问:宁一,你今年怎么又被打了?真是让她哭笑不得的问题,就像人问瞎子为什么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一样,偏偏人语气里的真挚关切不似作假,你只能无可奈何地再解释一遍。
过敏这事儿着实很难办,面积不大、反应不明显、生在手上胳膊上倒是可以涂一些药治一治,隔几天就会消退,但脸好歹是要见人的,听从闺蜜建议的出门戴口罩未免太显眼,偶尔在校园里撞见几个戴着花口罩的女同学,宁一都会多看几眼,摊到自己身上,别人难保不会用如此怪异猜测的眼光看自己,宁一再怎么不拘小节也还没到连人家赤裸裸的注视都不甚在意的地步。搽药膏吧,无色无味尚可,但作为资深药膏收藏癖患者,宁一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味道不冲鼻的,遑论无色了。硬要搽呢,宁一不是没试过,结果一觉醒来该起红疹子的地方依旧起了红疹子,不该起的地方的也红了一片,赶巧那回急着上八点的课,冷水冲洗过几番没用,宁一只得顶着这张被打了的脸磨磨唧唧跟在闺蜜后面去上课。
过敏不是大学才出现的,早几年宁一手上皮肤也过敏来着,遍寻医药无用,宁一并不觉得有什么,笔照样能握,水照样能碰,生活如常,反而是家里人有事无事便会四处留心找些偏方,宁一最不可理解的是为此老人家还去拜求了邻村某位活菩萨买回了传说中的神药,他们很忌讳说买这个字,一听到宁一目无尊长言必称买,他们就非得犟着脾气咬牙吐出个讨字,是用香火钱讨来的药,不是买,说什么买!这个牵强的解释在宁一看来比当年老太婆的裹脚布香不到哪儿去,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给自己洗脑子的。说是神药,其实就是香灰,和了一盆水化开搅匀,灰褐的带点儿香气的浑水脏过雨天河滩上软湿熏臭的泥泞,衬得宁一那双红彤彤但是干净的手愈加格格不入,在老人家的瞩目之下,宁一只好做了回神药的试验品。那剂神药效果如何,宁一心里早有个谱儿,至于老人家有没有数宁一说不上来,或许没有,或许是有心理准备的,谁知道呢。
幸而年龄的增长减轻了手上皮肤的敏感度,但是福兮祸兮,柳絮过敏却实打实写在了宁一的脸上,如此这般便不得不减少出门的次数和时间,唯一的安慰,就是邻村的那尊活菩萨返到佛界述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