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书时，头一次接触到站在管理者的角度上看待因果循环的分析。之前过往我从来都是囫囵在工作人员中，思考自己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突然跳出这个层次，没想到得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认识，特别是在看待过往与她们之间的事时，更是发觉了自己的种种错误。时已至今，我不知该做什么补救，只有一篇篇写下有关她们的故事，记录下轨道交叉时的交互影响。

1.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小宋喆是我5年前刚刚升至中层时来的小姑娘。说是小姑娘只是觉得她人不好，且又长了一张笑着的小猫脸，显得和大学生似的而已。说起来，她的孩子比我儿子还要大四岁。

印象中与她一同来的有5个人，全部是劳务派遣人员。这类派遣人员与单位关系最为疏远，离职率最高。在其之上还有临时工和自有人员，虽然也都不在编，但相对稳定，可以理解为只要自己不辞职，单位便不会辞退，且工资与在编人员相差无几，拿到手大约是派遣人员的两倍之多。即使条件如此不好，但每年还是会有不少市直机关领导家属找到门上来讨一份薄薪。这些家属说是家属，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属，多是一些爱人侄女、远房外甥女一类的，家里多少有点产业，从来不愁吃喝，这份薄薪也顶多算是赚了个零花钱。

看过小宋喆的简历，着实让我感到意外，90后的她竟然只是个高中学历。这个年纪，无论如何，家里也应该会送去读个大专一类的书混个毕业证才是。算一算，她已经步入社会快十年了，而我也不过三年多点儿而已。

来这里之前，小宋喆是做蛋糕的。这个我很清楚，大概5、6年前开始兴起来微信订购蛋糕，一般也都是鼓吹动物奶油、精品蛋糕。小宋喆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她家可以算是蛋糕界小有名气的一家。光看她天天开着甲壳虫上下班，也能估摸出这几年赚了多少钱了。与蛋糕网红完全相反的是，小宋喆对办公室工作一点都不了解。用不了解来形容她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了，她高中毕业以后不好说有没有握过笔，但电脑肯定没有用过。为什么我那么肯定，因为我带她就是从开机开始的。在那之后，用了两周时间教会打字和使用word，虽然距离会用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告诉她要用这两样也算是能理解了，我想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之后，我便不再安排她任何使用电脑的工作了。

我全部耐心都是在那两周磨没的。我开始抱怨领导给我分了个什么也不会的来，不仅帮不上忙，还得占用时间单独培训。渐渐地，我把怨气撒在小宋喆身上，但凡到区里领取文件或者报送材料的工作全部交由她来办，毕竟她有车，而她在办公室什么也干不了。对她的嫌弃不仅仅是在工作上，拖地、擦桌子没有一样令人满意的，从她握拖把扫帚的架势也能看出来，她在家里基本不打扫卫生的。

在她来了差不多两个月时，区委抽调人员集中审阅近三年发展党员档案信息，据说某镇发现了违规操作痕迹，领导不满，要求全区集中排查。无奈市委现场会再有一个月就要开了，其他人都走不开，但是一个不去也说不过去，算来算去反正区里那边别的乡镇街道肯定会派精干力量过去，我们也无所谓谁去了。就让小宋喆过去吧。

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无暇顾及她在那边适不适应，工作干得怎么样，只想着别回来添乱就算了。现场会结束后，我和同事去拉之前送审的档案资料，在集中办公的会议室里，我们见到了小宋喆。

“姐，你们来了，这是咱们那边审完的档案，这是反馈的一些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只是需要补充一些资料就可以的。这个您放心。“小宋喆拿着反馈记录一一和我说里面的絮叨问题，我很意外，两个月不见，她说话利落了，而且一些我认为比较专业的问题，她现在也能掌握七七八八了，这些问题我带一些研究生的时候也和她们讲不清楚。

“你这两个月进步很大啊。”

“在这里天天听他们说，也就会了一些，跟您比还差远呢。”小宋喆腼腆的笑意又浮在了脸上。

“行啊，回去好好干。”

看到小宋喆认真的样子，我开始了自我反思，她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油盐不进，或许只是慢了一点，为什么我不能给她多一点时间呢。但这种想法立马被我否定了，干这样的工作不能留有时间，会就是会，不会，谁也没工夫教，必须得自己学。

回去后，我对小宋喆依然是不太待见，看着她在办公室也会有些烦躁，自己什么也不会，坐在那里为什么不学点东西，光在那里等着来了人倒倒水、收拾收拾桌子算什么，浪费单位的工资吗？又请假又请假，这个月第三次请假了，上一次是她婆婆住院、再上次是儿子打预防针，这次又是补牙，说是补牙还得请三次，没完没了了。上班时间为什么老比别人晚十分钟，怎么就不能家里去送孩子，天天送孩子送孩子没有别的理由了吗？下午还要早退，说是接孩子，怎么别人都需要，但就她这样呢。我对小宋喆的怨气达到了极点，也是因此和领导开始了抗拒战。

“让她去别的科室吧，在我那里站着位置干不了活，怎么弄？”

“她能去哪里，什么活也干不了，放你那里还能照顾下，其他科室更不可能忍得了她。”

“工作就是工作，为什么要忍呢？”

“你先回去，和她好好谈谈，挖掘下她能干得工作。”

这是第一次退人谈判，以我的失败告终。之后我每周找一次领导，坚决不留情面，一定要把她退回去，直到纪委同我谈了话。

“最近反映她迟到早退的太多了，我们不好做工作了，你最好和她谈谈。”

“这事儿我管不了，她不光迟到早退，还天天请假，我还愁着怎么把她退回去。最好给她个通报，正好我拿着找领导去。”

“你别这样说，这次要通报肯定连带你和你们科室一起，毕竟管不好她，你也有责任，你们也不想年度考核受影响吧。”

“行啊，我和她谈一谈，试试吧，要是真不行，我们也不能背这个锅。”

看来真的要好好解决下问题了。

我喊着小宋喆到了档案室，打算要和她好好谈谈。

”最近工作怎么样？“我本来是想先讲讲套话的，后来觉得自己还挺委屈，因为她，我可能还要被通报，这股气谁来给我消。所以，我上来就没留情面，”你知道最近纪委和我谈话了吧？知道是因为你吗？”我的语气明显火很大。

“啊，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小宋喆永远是一脸单纯无辜的样子，这一会看着眼泪就要涌上来了，更是像我在欺负小白兔。看她这样，我还能怎样！

“昂，也没大事儿，就是考勤问题，一直以来照顾你上下班接送孩子，都是让你迟到早退的，这个你也心里清楚。但是纪委反馈，很多同志对此很不满意，建议严肃下纪律。”

“姐，我都是悄悄来悄悄走，没让人家发现啊，我真没给你惹麻烦。”

“这不是惹不惹麻烦的事儿，你这个迟到早退本来就不对。你需要接孩子，别人也有同样情况，总不能都走吧？最好回去和家里商量下看看怎么处理下问题，出来工作不比在家里，工作不是来混日子的。”

“姐，我真有困难。”

“不是不照顾你，但是也得和你说清楚，咱们都是上班的，不能说不遵守纪律，特别是咱们单位一直风气比较严，这点你也得适应。另外，也借这个机会和你说一下，既然出来上班了，就不能什么也不会，你家里给你找谁进来的，我不知道，但是你得珍惜，很多人想来还来不了。你有这个条件，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不考虑下自己进步。你想想看，孩子上了小学、初中，发现一和妈妈聊天就什么也不会，聊不到一起去，他什么感觉。你再想想，孩子上学以后最好攀比，最先比什么，就是家长啊，你不能给他树立个榜样吗？”

说完这些话，小宋喆哭了起来，“姐，我知道我啥也不会，我以后注意。”

那次之后，小宋喆除了能正常上下班以外，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隔三差五地请假，在我看来，她工作上不可能有任何进步了。就在我对她继续看不顺眼，时不时怼她几句中，我们又磨合了一年，但并不是相互适应了，我只是带着对她的不满离开了这个单位。

就在我离开前，小宋喆提出了辞职申请。那天她带着一堆礼物来我家里，哭着把辞职信递给我。

“信我先收下，东西你拿回去。”

“姐，这两年我很感激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留下吧。”

“你拿回去吧，信我留下，并不是接受了你辞职。你能出来工作不容易，为什么要退回去呢？你不想给家里孩子做个榜样吗？”

“姐，我真觉得自己干不了活，在这里也是添麻烦。而且，我最近查体说是有甲状腺结节，让我做手术，我很害怕，万一富贵没了妈怎么办。”

听到这话，我还是很无奈的。快三十岁的人了，多大的病自己拿不准，家里还没个普及知识的吗？”你先别害怕，这个病的事儿，你可以请假去治疗，也可以请假休息。但是先不要谈辞职，如果觉得非到要辞职的地步，你再来和我说。“

“姐，我真想辞职了，得这个病我不知道要请多久，我怕你们不高兴，而且我干活老惹你们生气。”

“生病请假很正常，而且你这个病真不需要太久。你先回去静静，让医生和你好好解释下，之后再回来找我。另外，我平时说话口气比较硬，你也不要太介意，不是针对你，你不用放心上。但凡你听句劝，好好学些东西，我们都还是愿意帮你的。别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就可以不学了，该的补课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此时此刻，我真觉得自己太虚伪了，我就是因为你生气，就是针对你的，怎么可能开不出来。你就是怕我，直接说就是了！我虚伪，你比我还虚伪。唉，一来二去，话赶话，我也不能再说同意你辞职了，只得赶着话往前，不让她辞职。劝说了半天，终于让她带着东西回去了。

第二天看到她照常来上班，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不知道劝她留下是对还是不对。反正她干活怎样都和我无关了，我要离开的事情已经定准了，只要再有一个月，交接完就可以撤离这里了。再见，终于不用和小宋喆天天怄气了，美好的明天在等着我。以后谁来干这活，就让他或者她和这小朋友继续磨吧。

我以为我和小宋喆的交集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半年后她给我打电话要一起吃饭。吃饭的地点定在了她对象新开的饭点。这个也不好推脱，估计也是给她对象做做宣传，去就去吧，反正原先办公室的都去。

“姐，我去工会那边了。”一见面，小宋喆笑得依然和春天里的小花一样灿烂，永远还是那副天真的样子。“姐，富贵上小学了。”她很热情地给我介绍孩子的情况，家里的情况，这些在之前她根本不会和我聊起的。

“姐，这次吃饭，主要是谢谢你。”

“谢我？这是哪里来的？”我觉得这饭吃的越来越不明不白了。

“姐，我考上社区工作者了。”

不是吧，我知道最近区里确实找了一批社区工作者，而且很多大专生、本科生报名，我认识的几个小朋友都没有考上，怎么她就考上了。

“姐，你走了以后，我觉得很失落，新来的主任也不管我，就好像我是透明的。我就天天回家哭，我对象看不过去，就和我一直聊天，他也没文化聊不出什么。但是吧，就这么聊着聊着，我突然明白了，之前你一直让我学这学那、干这干那，是想拉我进到自己人的圈子里，你想让我跟上大家的节奏，你没把我当外人。我就反复想你和我说的话，就是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那一句，我好像就开窍了，我得学习，得考试，不能天天原地不动。我不光自己学，还带着富贵学。他上学前，我就把所有课本买齐了，自己学一遍，再和他一起学一遍，他学什么前，我都自己先学。我就是靠着这个劲头考上的。意外吧？所以说，多亏了姐一直劝我学习，我才突然开窍的。姐，富贵学习可好了现在。“

原来是这样，看她一脸骄傲的样子，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当时都是怨气啊，怨气。怎么到她那里就成了苦口婆心？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鸿门宴，确实是真心的。但我该怎么圆场呢？

我对他人投之以恶，他人却对我报之以恩。

为什么当时我不对她再多一点耐心呢，面对淳朴的小宋喆，看看自己的心，一片乌漆墨黑，还好意思再叨一口菜吗？

对此，我不断反思，自己在对待小宋喆这件事上，如若说坏心，肯定是没有的，只是当时工作压力太大，对于跟不上节奏的她却多少有些嫌弃不假。但若当时我多往前走一步，更多采用温和的沟通方式，会不会她开窍的会更早一些呢？那么，后来相处的一段时间，我也不会天天见到她就觉得怄气吧？这是不是也算是阴错阳差做了一件善事呢？只是这件善事记在我名下，难免让人觉得脸红啊。

登台难下亦如骑虎，怪也只能怪自己当时太过年轻，太缺少容人的肚量！

直到现在，我都在反省自己对小宋喆的偏执判断，而每次反思之时，也正是小宋喆月饼送来的时候。

2.名牌大学也不过如此啊

如果用惆怅且无奈来形容那段与小宋喆相处的日子，那么用鸡飞狗跳、经风历雨来形容与小邱共事的那些糟烂事儿一点也不过分。

与小宋喆不同的是，小邱是中央财经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专业是法学；又高又瘦，虽不是美女，但一脸精明相给人留下能干、精炼的印象，没有一位领导在见到她时不说一句“好好培养”的。在同期入职的人中，小邱凭借相貌优势赢得了最佳起跑位置。

小邱有两年村级服务期，需要在村工作。第一年，省里来的频繁，谁也不敢给她借调的机会。这一年，她所在村的书记势要将她培养成一鸣惊人的基层女干部！那位书记为了培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干部，不惜花费重金引来医养项目交于她运营。我不知道小邱在这个项目运营中干的怎么样，但在第二年的时候，这个抱着培养社会主义优质接班人雄心壮志的书记每每提到这个项目时，总是抱怨没人干活，要把他累死了。我们不明白没人干活包不包括小邱。当然，给我们疑惑的时间并没有太久，省里对小邱这批人的检查不再如同第一年那样紧张，一个个都跑到街道镇上借调，这便给了我和小邱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小邱的到来，给办公室两个同龄女生带来的危机感，特别是对与她同批考入的乔苒来说，全市第一名并不是简单的对手，似乎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斗争性和无法战胜的优越感。即使是我，比小邱长了三年，高她两届，且同样作为全市第一入职，现属于她的上级，即使这样，在面对她时也有不少压迫感，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要把你干掉”！

我同她的第一次battle是一篇调研报告。每年给一把手准备重点调研报告是我们科室的常规工作，每年都是先给新人练手。相对乔苒来说，小邱的资质更适合干材料这块，这点不仅仅是我这样认为的，科里的老同志便是抱着这种“偏见”，直接把报告撰写的任务给了小邱。这当然是我默许的，也更是我们用脚趾头思考也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小邱马上要考司法考试了。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小邱开始找各种理由不上班，今天姨妈来了，昨天二舅姥爷生病了，前天是闹肚子了，而每次请假似乎都带着一股子的气。好像我们让她来上班，欠了她一百万一样。我们看不懂她到底要干什么，一不懂为什么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还没有通过司法考试，毕竟大学毕业她就可以去考了，且同批考入的四个法学专业学生，只有她没通过；二不懂为何有事不直说，天天赌气不来上班，家里有小孩的应该都经历过吧，有的小孩他想要和什么玩具，你不买给他，他也不直说，但就是到处给你找不顺当。请假我们忍了，没来源赌气也不是大事，但调研报告还有一周就交了，必须得抓紧催她。科里的老同志年轻的时候也是愤青，这会最先坐不住了，非要晚上和她谈谈。那天晚上不知道他俩怎么交流的，但第二天老同志气哼哼把手机摔在我面前，“看看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写不了，别找我啊''我没功夫写，得考司法考试，找别人吧！'”老同志是老师出身，岂不说之前多受人尊重，单是在办公室工作十五年也值得大家去尊重他，况且若不是身份问题，早就提拔领到了。小邱的这几句话，确确实实把老同志打击着了。从来没有人推脱过他布置的任务，更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回绝工作的。

我和小邱通了话，建议她摆正工作和学习的关系。

“我考过司法考试，就可以直接去检察院法院了，腾出一个编制不好吗？”

“你考过了，我们自然会推荐你去的，但是你要干好本职工作，特别是你明年就要期满考核了，总是请假怎么给你评分？你们还有一个优秀名额，争取到这个名额对你去法院检察院更有帮助。”

“还是别耽误我考试了，没有通过考试，我哪里也去不了。”小姑娘一点也不示弱，所有的劲头都放在自己考试什么。大概年轻的我们都是这样，一个时期只能干一件事情，除此之外都是障碍，从来不懂得变通。

“调研报告交给你有一段时间了，这个时候再给别人也不合适，后天发到邮箱。就这样，希望你还是考虑下考核的事情。”我的话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为了逞一时之强，不拿出点架子实在过不去自己这关。

出乎意料，小邱还是很准时提交了报告。老同志看到邮箱里的报告很兴奋，“我给她美化美化就发给领导。”我听着老同志话音中的语气，感觉小邱成稿还是有水平的，毕竟以老同志的材料水平仅仅是稍作修改肯定说明了底稿没啥问题，这也说明小邱值得好好培养。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发生一些事情，让你对自信这件事不再信任。这篇调研报告发给领导之前，我是极其自信的，老同志把关了的，肯定没有问题，因而并没有再审查一次，在我看来这也是对老同志的信任。当领导在电话里质问我怎么那么不用心，应付工作的时候，我依然还在云里雾里找不清方向。挂了电话，迷迷糊糊点开邮件，一整篇调研报告只有两页纸不说，里面的排版也都是混乱一片。到底是谁的问题，这是什么情况？我接着打开小邱发来的邮件翻看，和这篇一模一样，小邱发来的就是这样的吗？

“这篇调研报告怎么这样就给领导发过去了？”

“我故意这样发给领导的，小邱这个态度太过分了，我当时正愁没处给她上一课。正好她发了这么一篇差劲的报告，等的就是领导问起来。”说着，这大哥打印出一篇调研报告扔给我。“这是我昨晚通宵改出来的。给领导就说发错了，领导要问那篇谁写的，麻烦给他说个实话。小邱这孩子不负责任，压不住这一会，以后更难带。”

老同志说了昨晚加了通宵，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结果报告抓紧仔细检查，怕再出什么问题。但我也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同志的报告依旧没的说。抓紧拿着给了领导，但对于小邱那篇稿件的问题我只字未提，只说了那是新来年轻人的练习稿，一不小心点错发送了。我不想把小邱的不负责任供出去，仅仅是对老同志的迂回套路不屑。

老同志说的没错，这一次我因一时的道德自豪感，没有及时纠正小邱的错误思想，这真的成了她更加放肆的底线，一次次尝试着去突破。

在司法考试结束之后，小邱才回到办公室。依旧是九点到、晚点走。老同志总是试探着纠正她迟到的问题，她也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天是党的十九大召开之后不久，市委组织部长来我们这里宣讲会议精神，计划是九点开始。当天不到八点半，区委书记、区长就到了，在一楼大厅等着部长到来。而我们科室作为宣讲承办一方，要求全部提前一小时到会场做最后准备工作。对于小邱，我们虽没给她安排会场工作，却也告知务必提前到达。没想到，她对提前到达的概念一直都和我们不一样，偏巧不巧，她在八点五十到了大厅，这时组织部长大人也进了大厅。俩人不是同一个门进的厅，但大厅往楼梯的通道只有一个，小邱旁若无人直愣愣往前走。这会儿但凡是个人，看着一群领导在都会避一避。我们谁也想不到，她偏要使劲往前赶，就非要赶在组织部长上楼梯时硬挤在他前面一步，自己还嘀咕一句“我快迟到了”。现场领导未有何反映，我心里真是怨自己为何不及时把她拉住！散会后，领导送走了大官，回头和我一句，“管好年轻人，这样是我闺女真想……”领导无奈摇摇头，“难管！”

“小邱，你这才刚结婚，趁着还没孩子，不如把精力多往工作上靠靠，早晨早起一会、早来一会。”回到办公室，老同志死活憋不住火了。

“我起的不晚，七点半就起来了，我对象做饭太慢了。”

“你这可真早啊。”我任凭老同志私处散发着不满情绪。

“老陈早晨七点半都送了孩子快来办公室了吧。你这都几点到啊？”

“我家近啊，也不用送孩子，所以出门晚。”

我和老陈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了。

小邱的种种表现不仅我们不满，整个单位都看在眼里。即使这样，在这种单位只要不犯大错，考核的时候大家也都不会说什么得罪人的问题。我们偏偏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小邱的考核在村里进行，这些人可都不讲什么情面。为此我专门找到了村书记，要求务必安排好适合的人参加小邱转正测评。

“这怎么来的都是老太太，那个眼都看不见了还来干什么！你这安排的不行啊，村里工作人员怎么不来。”我看了村里的安排，很是不满，这是对考核工作何等不重视！

“我可是找了村里不了解她的来的，这都是退休的老同志，不乱说话。你要我找现在的工作人员，你看着，她考核全是差评。”村书记的气冲着我就撒出来。

“一会我问问区里测评结果。”

二十个参加测评的，十个人一般，五个人较差，还有五个是好。我还能说什么，这就是“真事儿”的结果！

小邱服务期满转正后，因为司法考试没有通过，只得留下来继续乡镇的工作。这之后，我们因为小邱的眼高手低、自视甚高，加班补救她所遗漏的工作、搞错的任务，完全不能用数数来计算了。我们经历了电影里才有的奇葩经历，在大夏天的二半夜去过地下室垃圾站，一袋袋垃圾翻找被她误丢的密件；在她培训期间，打遍了她同期所有人的电话，才知道她没有去参加培训；让她带司机去迎接省里来检查工作的领导，却只见得领导们自己打车到了办公楼下；安排她区里大会签到，领导回来一个劲儿抱怨，全场只见她的烈焰红唇到处喷着口水，不明白为什么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为何如此不堪重用。

我曾经和她同期考入的了解过她在家的情况，大致是，结婚前回到家除了吃饭从来不出房间，永远都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据说她爸妈不用她干任何活；结婚后，她婆婆到处抱怨儿媳妇不干家务，她过去帮忙还被她说慈禧太后突击检查。

在同小邱一次深入谈话之后，串起大家对她的种种评价，结合了解到的她在家里的表现，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她工作的状态撑不起名牌大学的招牌。

“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就是这句话，小邱父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永远不需要她为别人付出什么。而这就导致了她的世界可以只有她自己存在，周围人的世界也要围着她转。一直以来，小邱的不负责任也好，无理取闹也好，不明事理也好，从根本上说都是自私自利的表现，认为工作与自己无关，同事与自己无关，甚至对象和婆婆也与自己无关。她不明白，别人能够围着一个转并不是因为这个人一切向内硬把别人捆绑住的，而是他主动向外散发出引力，吸引别人主动过来的。

我想，她应该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自私的，因为她一直只会看向自己。

3.表面轻松的人往往才是最沉重的

最喜欢开别人玩笑的那个人，便是最不喜欢别人开他玩笑的。

苏颜和我进单位时间相差半年。那年冬天，区直事业人员一共考进来三人，她们在12月的一天一起报到，一人到卫生院工作，两人留在镇上。苏颜报到那天，是另一个镇的领导送来的，我们很奇怪，他们来了之后就去了当时的领导屋里，一直关着门，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小时都能聊什么。出来之后，苏颜就留在了我们办公室，而且以领导安排为由，成为了科室里特殊照顾的人员。

所谓特殊照顾，不过提现在领导喊话上。我们领导，喊话极有等级之分。若是喊姓，说明你是小辈，层次比她低；若是喊名不带姓，说明看得起你，但是也在她之下，相对关系近一些；若是喊了全名，只能说，对不住了，不仅地位低，而且看不起你。当然，在她之上的领导肯定是直接以职务相称，若是层级差不多的，就直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了。所以当然拖着长腔、拐着弯喊“颜”的时候，我们知道又要找“颜”帮她网购了。

“颜”的地位特殊除此之外，还有过马路被领导挎着，领导带孩子来需要她辅导作业，另外就是家里忘了东西就得回家去取……当然，连领导给的结婚份子钱，她的也和我们不一样。换句话说，“颜”和我们的不同在于她是私人秘书，而我们是干活的。

当然，这份荣耀，“颜”并不领情。领导有喝茶的习惯，原来都是我们轮流给她洗刷杯子，她自己洗茶。但那次她从外面回来，可能累了还是不知道哪里搭错筋了，喊了“颜”帮她洗茶。“颜”往杯子里倒进了热水，然后吭哧一声，把开水连茶全到进痰盂里了，干干脆脆不留一点茶梗。

“主任，洗好了。”放下杯子，苏颜不等领导回身看一眼就出了她屋子。

“颜，你过来。”领导在里间喊她。

“刚坐下，有啥事儿不早说。”“颜”一脸不情愿的拖着脚进了她屋里。

“我杯子里的茶呢？”

“刚才洗的时候全倒了。”

“倒了？不是吧？不是光洗茶么？”领导话语有些不乐意了，她的茶总是很贵的，而且总是一把把往杯子里塞。我们都很诧异，她如此不懂白茶绿茶红茶黑茶有何分别一人，为何天天揣着如此昂贵的离谱的茶叶。然而喝再多茶，那些茶香也依然无法掩盖她怨天尤人之气息。

“不是让我洗茶吗？我就洗了！”“颜”一点不给她好脸色。

“你先干活去吧。”这便就是领导的特殊照顾了，如若我们其他人给她这样倒茶、回话，想必接下来她就要开始劈头盖脸了。

“颜”出来以后，坐下抱怨。我便问她，“你真不知道洗茶和洗杯子是什么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倒的时候意识到了，但就是不想停下了，然后就倒了！”这会儿的“颜”一脸轻松，甚至有点得意。

也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颜”、我以及老同志老陈成了最佳搭档。

老陈对领导总是唉声叹气，我就默不吭声，“颜”不行，她要骂出来，她越在外屋骂，里屋的领导越不知道拿她如何办。

不久，春天来了，窗户都能打开了，没有柳絮的时候，我们从来不关纱窗，任凭窗帘跑出去跟着风一起“疯”。

“你看这窗帘天天抽疯，就和里面那位似的，也不知道哪条筋又搭错了。”“颜”的座位虽然不靠着窗户，但她就为了怼领导也要专门绕到窗户跟前，边和窗帘治气，边发牢骚。这都还是轻的。

“你想不想里面那位赶紧走啊？”“颜”这话一说，我以为她那个在区委办的男朋友又给传出来什么消息了。

“我和你说啊，我今年过年又给她磕头去了，求她赶紧高升。周末你和我一块再去一趟，咱俩都给她上香，赶紧的「古文」。”

“你这有效果吗？”我压底声音问她。

“你不上香求她高升，那她老在这里不是折磨人吗？”她偏要抬高分贝。

我真担心里面那位听见了，不拿她开刀，一定就得治我。

不知道是不是苏颜这天天求神拜佛到底拜准了哪路神仙，一个周天七点不到，领导给我打电话，“苏颜联系不上，你赶紧来办公室吧，本来想着你家里有事不喊你，但不来一趟不行了。”真感激领导还想着我家有事，那你还打电话！估计她的“颜”不是联系不上，是故意不接电话。

到了办公室才知道，领导要提拔了，真是亏得她的“颜”天天给她上香，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当然，更没想到的是，之后一个月我接替了领导的位置。

大概老陈作为男同志，跟了很多领导了，对这种变化也不在意，但小姑娘们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身份转换的落差。当我坐进里间屋里的那天开始，她们中午出门逛街不再给我信息了，订外卖也不会提前问我想吃什么。或许我和“颜”关系的转变还不是像她们这么一瞬间的问题，依然是各自干好工作罢了。

真正出现问题是在这种变化之后的第二年，“颜”结婚后怀孕了。结婚时，她便开始表现出要调整科室的想法，理由很简单，加班影响到她准备结婚了。我劝了她，希望继续留下。她也同意了。我很开心，给了她一周假期准备结婚，之后再计算婚假，前后一共是20个工作日不用上班。我以为这边是最大的体谅了。

“颜”回来上班后一个月，大家都相安无事。但只是那天请了假说是要检查身体，我大体估摸着她怀孕了，既然她不说，我也不能去问，在这里头三个月是不能说的。

回来以后，看她的表情，我心里大概有了数，不能再安排她劳累的工作了。这期间，我争取了两个帮助工作的人，分担了苏颜手上的活，这样她每日一到五点便能直接下班。

只是意外还是出现了，她突然给了我一张医生诊断证明，上面写了建议“卧床休息一周”。我想也没想，赶紧同意了，即使这会办公室没有人能完全接手她的工作。我和老陈只好一人分开一块。

一个周过去了，苏颜没有回来，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觉得该问问她的情况了。

“医生建议卧床休息。”她语气并不太好。

“行啊，你休息就好，这边不用担心。”

那天下午，计生办主任来办公室，本以为又来要人，没想到开门就说“昨天我在医院看见恁办公室苏颜了，脸色不好，说是孩子发育有问题。”

“现在不是医院都好这样吗，你干计生的还不知道啊，无非为了多开药。她想休息，就让她休息一点时间好了。”

“她这个可能不一样，有可能保不住。”计生主任说的很严肃。

“我知道了，明天再问问她。”

当天晚上我便和她通了话。

“发育有问题，说是不能成活，就让拿走了，上周做的手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我休息两周再回去。”

我同意了。

七一那天，最忙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可以喘口气了。我想着苏颜可能也休息过来了，想着去她家看看她，当然如果能回来上班最好了。

先是给她打了电话，她拒绝的很坚决。“我回去不想在那个办公室了，最好给我调整了。”

“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回来慢慢适应。”

“我已经决定了。”

“那你想去哪个办公室？”我不好意思继续和她硬来，想先顺着她问下她的想法。

“最好不要在东楼上。”东楼全是重要办公室，西楼全是无关紧要的科室，这要自我放弃了吗？

“你考虑考虑再，你还年轻，这样从这个办公室出去的话，以后很难推荐。”

“我孩子都没了，还考虑什么推荐。我真后悔当时留在了办公室。”

“等你回来再聊吧。”我不好再继续谈下去了。

等过了那周，她回来了，态度依然很坚决，我只得向上同一把手汇报这个情况。

“你正好来了，刚才我从区委办回来，那边还有人问我，怎么就把他们同事的媳妇累的孩子都没了。”领导一听到是苏颜的事情，便接着谈了起来。

“什么？谁啊，累的孩子没了？你不是在说苏颜吧？”

“不就她对象在区委办吗？那个值班室的。说是你让人家媳妇怀了孕还要加班加点，东跑西跑，孩子就出了问题。现在说是整个区委大院都知道这事了，你没听说吗？”

“我也刚从那边回来，没人和我说这事，她之前一直没说怀孕了，后来拿着医生建议来，我就让回去休息了。孩子怎么样，我这是上周通话才知道的。”我慌里慌张地，忙着和领导解释。“之前，她虽然没明说怀孕，我可也没让她加过班啊。”

“说是，掰着手指头和别人说，你让人家去了几趟区委、几趟文化大厦、几趟现场。”领导也不像真的在埋怨什么，倒像是再说别人的八卦。

“我和她谈谈吧，听听她的说法，她要是真坚持调整，不如让她去别的科室吧。”我知道事情到现在这样，苏颜已经把事情做绝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想起来当初那位茶领导如何对她的，而她又如何看待她们之间关系的。突然意识到，未必是苏颜真的对那位茶领导有意见，而是她和领导作对是一种习惯，她会把所有自己的不满都归因到领导的安排，会把自己所有的无法做到归结到领导的无能。而我，现在就是那作对的目标。推门进办公室前，我便决定了，无论她说什么都要继续保持原来的态度，不要让她再觉得我欺负她。我并不是何等宽宏大量，只是不想她再继续对外抱怨。正所谓人言可畏。

“想好去哪个办公室了吗？”

“西楼上，随便都行。”

“你考虑好了就好。”

我没再继续追问她区委那些传言的问题，便让她先回去了。她出去后，我接着和区委办的熟人了解情况。和领导说的大体一致，只是具体出门的次数都更明确了。“记得这么清楚啊，只怕不是再心里记恨我多长时间了，真是出门一次就记下来一次啊。”

那边熟人安慰了我几句，我也不想在扯落什么了，反正他同我讲的情况不太理想，我好像再大家眼里成了催人加班的恶人。再加上我本来就留给大家工作狂的印象，现在她在外面无论说什么，大家也都觉得合情合理。我这个时候再做解释也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已经在区委大院传了半月之久了。

一个星期之内，苏颜完成工作交接去了新科室。我同她的交情便到此为止了，至少我离开前，我们没再联系过一次。

直到去年，我听说接我班的那位同志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又把她调回科室了。之后，我又听说，苏颜不断和外面抱怨对这位领导的不满。

我估计她的香又要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