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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零星小雨随夜色降临到这座城市。王仆木然站在原地,深色的卫衣连帽遮盖住整个额头,雨水沁湿了衣服。他并不着急寻找避雨的房檐,将香烟藏在空握的拳头里遮挡雨水,大口地吮吸。不久前,王仆路过这片工地看见警察正在布置警戒线,地上趴着一名男子,白布覆盖全身,露出半只皮鞋,鞋面上沾满泥浆。头部的血迹将白布渗透,更多的鲜血从身体向四周扩散,没有医学常识的路人也能判断这条生命已经失去了救治的希望。王仆听到隔壁面馆老板不住地叹息,老板认识坠楼的男子,他告诉店里的食客,这个男人经常光顾自己的面馆,每次见面都是笑容可掬地问候。面馆伙计接着老板的话,说自己亲眼看到男子进入对面工地中的高楼。老板说这个路口通常会有许多车辆和行人,男子落地时,离行人和车辆保持着一定距离,小伙子担心坠楼伤及无辜,肯定观察了很久才迈出最后一步,连自杀都考虑到别人,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开。王仆正要离开面馆,老板的讲述中出现了坠楼者的姓名。听到这个名字王仆急促地呼吸,口中未吐尽的香烟措不及防地倒灌进喉咙,他忍不住咳嗽,眼睛呛出了泪水。王仆再次走近隔离带,观察白布覆盖下男子脚上的皮鞋,几天前这只鞋子的主人曾满脸泪痕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城市中分布着不同大小的在建工地,道路也不断翻新扩建,汽车、摩托、行人短暂汇集在红绿灯路口。待信号灯变化后,又流向城市的每个角落。快速发展的社会给予了许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少数人已经获取了大量财富,他们将手中的资金提供给各种融资公司。这些公司又选择合适的项目放贷,成就了更多幸运的年轻人。幸运不可能伴随着每个人,有些借贷者的生意陷入困境,他们无法及时还款;还有些人赚取了利润却打算拖延还款。这个时候机构中就会有楠哥这样的人出面讨债。刚开始楠哥手下的伙计讨要债务会讲点情面,到后来不可避免都会使用暴力。楠哥有些担心自己的人出手过重惹出麻烦,不过这些身体强壮、脾气暴躁的年轻人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王仆是这个暴力环境中的异数,他不用施暴同样能完成楠哥交办的事情。他从不打断那些欠债者喋喋不休的抱怨,点上烟耐心倾听,燃尽的烟头不扔进烟灰缸,直接摁灭在沙发扶手上。对方面露难色,他视而不见,继续点第二支烟,这些皮质或者布料的沙发会被烟头烧出难闻的气味,等对方说完话,王仆开始讲出欠债的各种后果,他言语平和,就像朋友间的告诫,身旁站着身材壮硕的同伴,面露恶相。“你觉得怎样。”讲完这句话,王仆闭口不言。这时工作已经结束,对方战战兢兢拿出欠款。有的人情绪激动,讲到家庭的难处,希望延期还款。这个时候,王仆不急不躁耐心询问欠债者面临的困难,对方似乎发现了延期还款的希望,开始谈起自己的家人。听完这些话,王仆将自己事先掌握的对方家人信息逐条说出,还不时礼貌地询问对方信息是否准确。家人的信息持续不断的出现,听到最后欠债者会胆战心惊地质问王仆为何监视自己的家人。“没有其他意思,我们只想多了解你还有你的家人。”王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方不再说话,放弃了所有侥幸,偿还了欠款。
仍然有人不会惧怕这些手段。王仆会跟踪这些人,故意让对方发现后又默然离去。王仆会停止跟踪一段时间,那些欠债人发现王仆终于消失,走出家门与朋友聚会。当他举杯与朋友开怀畅饮的时候,王仆就会出现在餐厅外,安静地吸烟。那个人表情骤然僵硬,沮丧地吞下一杯酒后,坐在座位上发呆。王仆会出现在许多地方,在欠债者孩子的学校旁,每天都要经过的地下停车场,甚至在对方睡觉前准备关闭窗户时,会突然发现王仆站在楼下正抬头看着他。很多人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会偿还债务。还有人无力还债,王仆也会放弃跟踪,如实向楠哥讲明情况,但毕竟坏账很少,更多的债务都能追回,楠哥很认同王仆的这种方法,对他赞赏有加。
这个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冰凉的男人,也欠着楠哥的债务,王仆与他接触多次都一无所获。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王仆能够确定他已经没有能力偿还债务。王仆心有不甘,准备最后一次向他施加压力,然后接受这笔坏账。男人在外地出差,他已经走了半个多月,准备第二天回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请他在餐厅吃饭,他还喝不惯烈酒,脸颊绯红,起身来到卫生间。当他洗完脸抬起头发现王仆不动声色地站在身旁,吓得险些摔倒,他没料到自己出差在外,王仆仍然在跟踪他。男人无力地蹲坐在地板上,绝望地啜泣,王仆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发现这个男人的皮鞋擦得一尘不染,这双皮鞋在不久后会沾满泥浆并陪伴它的主人从高楼坠落。王仆并未提及债务,意味深长地拍着男子的肩膀推门离开了。这是王仆与他最后的接触,此刻这个男人就躺在地上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王仆可以用任何手段追讨债务,但从来不会危及欠债者的生命。他对不使用暴力的讨债方式感到满意,而现在对自己这种方法也产生了怀疑。自己与那些轻易动手伤人的同伴并没有任何区别:不可避免地都会对人造成伤害。王仆设想如果自己没有跟踪这个男人,没有施加这份最后的压力,男子可能不会选择跳楼轻生。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这将成为王仆未来长久反复的自我诘问。
何卿将窗台上绽放的几盆鲜花抬进房间,这是她与丈夫租住的地方,面积紧凑,具备一个卫生间的单间公寓。整个房间从入口到尽头的窗户,兼具了厨房、客厅、卧室的功能。丈夫劝她不用种花,公寓的租约到期后可能会再次搬家。何卿没有听从丈夫的劝告,她告诉爱人虽然是租住的地方,只要有自己种的鲜花,就有家的温馨。男人兴奋地告诉她,最近接到一项工程也筹集到了资金,工期结束会有笔不菲的收入。到时候可以租更大的公寓,将来还会接手更多的项目,也许在不远的未来就有能力购置自己的房产。何卿微笑地看着爱人,满心欢喜地听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幸福总是接踵而至,何卿来到医院体检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不久之后她将和爱人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出差在外的丈夫打电话告诉何卿下午就可以回家,何卿提议到丈夫最喜欢的餐厅吃晚饭,她打算在餐厅将怀孕的事情告诉爱人。男人情绪低落,简单地敷衍,何卿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男人解释说只是连续几日的工作让他感觉疲惫,他没有告诉何卿自己接手的工程进展不利,承担的债务已经无力偿还。男人打算见何卿最后一面,所以来到与她约定的餐厅。男人让何卿不要讲话,他认真地看着她,他说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看过自己妻子美丽的脸庞。然后,男人借口上卫生间离开餐厅。何卿准备待丈夫回到座位就说出自己怀孕的事情。但她不可能等到丈夫回来了,爱人已经从高楼坠地,躺在血泊中,身体和鲜血都已经冰凉。怀孕的消息也只有在泣不成声中对着爱人的遗体倾诉。
警方经过走访调查、勘查取证,初步认定:何卿的丈夫系跳楼自杀身亡,排除他杀的可能。何卿来到丈夫跟前,遮盖遗体的布已重新更换,看不到渗透的血迹,隐约可见白布覆盖下呈现的人形。工作人员询问是否掀开白布让何卿辨认死者的脸庞,他提醒何卿那是一张摔坏的脸,高处坠落让男人的眼睑萎缩,眼珠爆裂。何卿让工作人员暂时不要揭开白布,她松开朋友的搀扶,递给朋友一块毛巾,轻声地说到:“布掀开后遮住他的眼睛再让我看,我不是胆怯害怕。我可以看他摔坏的身体和脸庞,但不能够看到他破裂的眼睛,我希望他留给我最后的印象,不要太过残忍。”
几天后王仆找到何卿。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拿出何卿丈夫手写的欠条。常年的工作让王仆形成了自己的习惯:尽快解决无法回避的困难。何卿看完丈夫亲手写的那笔不菲的欠条,对王仆说:“你想让我现在还?我没有这么多钱,假如你们要逼我,我只有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从楼上跳下去。”
“我不是来讨债的。”王仆说。
“那你来干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们如果不给他压力,他就不会想不开。人已经走了,说这些也没用。你想做什么?”何卿问。
“我的工作就是讨债。我多次找过你丈夫,但没想到他会走这条路。”王仆点起一支烟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说道歉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这笔钱你可以不用还,我不会过问。”王仆准备离开。
何卿叫住王仆,在欠条上写下一行字,然后对他说:“我丈夫的债务我会想办法偿还。几个月后我要离开这里回到附近的县城,那里住着我的父母,到时候我的孩子出生需要家人照顾,我现在的工作收入不能供养我和孩子。我知道是躲不掉这笔债务的,还不如自己主动把地址写出来。”何卿把欠条交给王仆。
“你走吧。”何卿冷冷地说。
王仆将欠条对折后揣进衣兜,转身离去。
王仆后来经常到何卿丈夫光顾的那家面馆,谎称是死者的朋友,希望从老板的言语中了解这个男人。他还登上过男子坠楼的那栋建筑,王仆站在楼顶开始想象男子纵身一跃之前的感受。
楠哥准备新建一座酒店,他让王仆寻找适合的地方,必须远离城市的喧嚣,最好是距离城市不远的县城或者乡村。王仆想起何卿写给自己的地址,他知道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也许能够找到适合兴建酒店的位置。他估计这个时候何卿的孩子已经出生,将来可以让这个女人在酒店工作,自己也能够借这个机会照顾这对母子。为了让这个要强的女人接受自己的要求,可以告诉何卿为酒店工作是为了还清债务。王仆来到何卿写给自己的地址,邻居告诉他,何卿生下小孩后,她的母亲申请提前退休,带着何卿回到了农村老家。何卿的父母习惯住在乡村,他们喜欢乡间的宁静,清新的空气和新鲜食物。邻居还说几天前刚收到过何卿父母带给他的新鲜蔬菜。几经询问,王仆驾车找到了这个地方。正值初春,乡间遍布着新绿的植物,空气寒冷而清新,这种气味让王仆想起自己的家乡。这里符合楠哥兴建酒店的条件:距离城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风景秀美,随时可见云雾缭绕的群山环抱着这个安静的村落。王仆再次见到何卿,也许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也可能初为人母,她恢复了平静的说话方式。她接受王仆让她到酒店工作的建议,指着身后的两层小楼:“这是我父亲原来的老房子,现在我们全家都住在这里。如果酒店就建在附近我可以来工作,方便照顾我的小孩。你每个月发给我一些工资,供我和孩子的生活,剩下的就用来偿还我丈夫的债务。”
“酒店应该很快就能建好。”王仆知道何卿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能用这种方式让何卿获得一份收入让他感到些许欣慰。
何卿的父亲从家里走出,邀请王仆进屋。何卿不愿让王仆进门,她打断父亲的话:“他还有事,要马上回城里。”
王仆想起何卿的孩子,他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孩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孩。”何卿回答,她不想说多余的话。
“女孩好,懂事早,晓得怎么贴心大人。”王仆对何卿点点头,开车离去。
楠哥对新建的酒店进行不计成本地投资,配备的服务员人数超过了入住的宾客,何卿恰如其分地引进当地的乡间美食,酒店提供给了每个住客从未有过的美好体验。王仆不知道楠哥兴建酒店的理由,他更无法理解楠哥继续投入大量资金维护这个亏损的酒店。他谨慎地向楠哥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楠哥问王仆。
“我当然记得,我十多岁到这个城市就一直跟着您。”王仆说。
“兄弟,你跟着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吧?”楠哥向站在王仆身边的楚枸问道。
“是的,楠哥。”楚枸回答。
“这么多年你们帮我做了很多事情,是让我最放心的人。你们看我现在身边总跟着一大帮兄弟,如果哪天我生意做不下去,可能留不下几个人。不过我相信你们两个人肯定会永远跟着我。”楠哥说。
王仆本来打算询问关于酒店的问题,没有料到楠哥说出这些话。
“楠哥,我们的生意不可能做不下去。”王仆说。
“没错,我们现在做得很好。”楚枸随声附和。
“我们替债主讨债,欠债的人恨我们。债主的那些秘密我们也知道,两边的人对我们都不放心。我们认识的人多,得罪的人也不少。如果我们哪天走了霉运,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下的黑手。”楠哥说。
“我们帮这些人做事,也知道他们很多不能见光的事情,他们难道还敢对付我们?”王仆问楠哥。
“就我们目前所了解的这些事情还远远不够。”楠哥接着说:“我们这几年挣了些钱,看起来挣得很容易,但不会永远都是这样。现在是我们最顺利的时候,每个月的进账比早些年一整年的收入都要多,这可能就是我这个行业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我倒是不担心将来没有收入,只要不吸毒,不烂赌,对我来说这辈子的钱已经挣够了。将来生意不景气,我把公司关掉,到时候还可以给兄弟们分一笔钱。可是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不像其他行当,挣到钱只算成功了一半,你还必须有机会享受这些钱。我见过太多的人,顺风顺水地做着生意,突然就出了事,大半生的财富一无所有。我们这行最顺利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必须想尽办法利用现有的资源来换取一份未来的稳定生活,所以我就冒险做了一些事情。我的酒店藏着很多摄像头,开业这半年录了很多客人的视频。我会给酒店员工放几天假,你们趁这个机会把全部的摄像头拆除,碎成渣扔掉。录制的视频做两份,给我一份,你们留一份。在这半年里,还没有人察觉这些摄像头,时间长了可能就会被发现,现在必须拆掉。这半年录的视频已经够用了,可以保我们一生平安。”
楠哥将摄像头分布的位置图递给王仆,王仆将图纸整齐折叠后装进衣服的内包。
“办好这件事,快去快回。”楠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