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 愿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紫禁城的天依旧湛蓝,汪汪碧玉,悬在头顶。

阿九拨开面前的青纱,微微抬头,满眼触目的红色,艳艳烈烈。

琉璃瓦折射着明晃晃的光,偶尔秋风吹过,丝毫不减燥热。

那光竟像乘着风似的,猛地从百米之外的屋顶“嗖”的一下跑到阿九的眼睛里。

不消片刻,阿九的眼角便烫的发酸,睫毛绊着泪水,望它不要落下,免得惹出主人藏匿多日的心事。

可泪水愈集愈多,终究到了睫毛绊不住的重量,“啪嗒”一声顺着阿九清瘦的脸庞不小心跌倒地上。

圆滚滚的泪珠瞬间摔碎,七零八落的掉在阿九脚边,还温热的石板路一点点耐心炙烤着这小小泪滴。

阿九伸出素手,苍苍白白的指尖碰到脸上,不自觉的苦笑,回头看着不远处蹙着眉头的年轻男子说道:“承志,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

袁承志走上前来,丰神朗朗,疏疏阔阔,习惯拿剑的右手伸到背后,拿出一把紫蓝色的遮阳伞,轻声说:“阿九,我们去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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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开伞站到阿九身边,那伞面画着一朵别致的韦陀花,手法娴熟,下笔利落,线条细致,枯褐的枝衬着白净的花,遗世独立,自有芳华。

阿九看着伞久久出神,她当然记得,那是家很小的伞店,老板是个腿脚不便的的花甲老人,靠在门前逗孙玩。

她嫌那店里的伞面太过普通,问老人讨了纸笔,细细研墨,自己画了起来。

障风映袖,盈盈笑语,袁承志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若得上天眷顾,把这半日变成一生,该多好。”

阿九红着脸,佯装生气对袁承志碎嘴道:“你怎么不说‘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春雨’这样才最好?”

当时外头日光蒙蒙,乌云大起,暗淡的看不见任何光华,袁承志收起墨台,对阿九努努嘴:“别画了,天黑伤眼睛。”

阿九不抬头,敛着笔勾着最后的花瓣,鼻尖上渗出薄薄一层汗珠,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袁承志催促不得,只能安安静静的守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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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帘动,碎影舞斜阳,新绿小池塘。

阿九满意的收笔,迎上袁承志呆呆的目光,不禁莞尔,悄然道:“我很好看啊?”

袁承志接过阿九的笔,笑着点头:“反正我没见过比你好看的。”

滴滴雨声打过屋檐,成串的雨帘落在人间,洗涤尘土,滋润万物,阿九走到门前倚着门,伸手去接落下的雨。

丝丝凉凉,不觉得冷,风把碎雨吹到脸上,她闭着眼,完完全全的享受着。

袁承志拉回她的手,放在身上擦干净,握在手里,送到嘴边呵了呵气:“这样很容易着凉的,阿九。”

他摸了摸她湿湿的头发,她的头发那样软,他不敢用力怕这般轻轻的,都会将她揉碎。

阿九的眼里升起层层雾气,那句隐藏在她心里很久的话,还是被问出了口:“承志,我与你相识以来,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为何肯这样待我?”

袁承志看着她纠结的一张小脸,一双眼灿然晶亮,明艳的脸蛋上挂着几滴雨水,替她抹去,道:“阿九,我对你好,不看前因,不求后果。哪怕你明天拿着剑指着我要取我性命,我今天还是会这样对你...”

阿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轻声责备:“承志哥哥,不准瞎说。”

“阿九,我年幼丧父,早已尝遍人世中生离死别的痛楚,彷徨无依,生也无趣。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见到你之后,我常常会想着和你的未来。归隐山林,不问世事,隐于中市,不理江湖。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你在身边,都很好。所以,你不必愧疚我的情义,也不必怀疑我的真心。我期盼着,上天肯许了我的心愿,让我一生一世守护你,不留遗憾。”

袁承志心念如沸,自那夜雨中相见,她穿着夜行衣要刺杀自己,袁承志打散了她的头发,她摘下面罩,一心求死。

此后无日不思,时时刻刻在心头出现,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满脸红晕,花容至艳,他伸出左手觉得不妥,又伸出右手,悬在空中,左思右想,不知进退。

阿九“噗嗤”一声没忍住,抿着嘴,看着脸红到耳根的袁承志,走到他面前,伸手双手,轻轻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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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单衣,惆怅客,光阴虚掷,愿春暂留。

洛河的水清清洌洌,偶尔几个孩子坐在河边的大石上,丢着石头,晒着秋阳。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各怀心事,各执一方。

阿九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韦陀花,过了这么久了,颜色还是如当日一样,丝毫没损。她开口问:“承志,你知道韦陀花背后的故事吗?”

袁承志摇摇头:“你并未说过。”

阿九浅笑,轻启朱唇:“韦陀花又叫昙花,相传她原是一位花神,日日开放,不曾间断,她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的年轻男子。后天帝知晓,大发雷霆,贬花神为每年只能开一瞬的昙花,送她的情郎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夺其记忆,忘其前尘。”

“那后来呢?韦陀真的忘了她?”

阿九叹了口气,若有所思:“昙花开千年,韦陀还是没能记起她。谢似相思雨,开如寂寞云。等却隔年心事,一现为逢君。”

阿九的声音低低嘘嘘,如泣如诉,袁承志望着伞面那朵枝枝蔓蔓的韦陀花,忽觉得这把伞如此重,握着的手竟微微发颤。

“承志哥哥,我送你韦陀花,便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结局,我是帝女,盛世之中的公主尚不能左右自己的未来,何况我这个亡国公主?承志哥哥,月老许我们两心相许,是我造化不够,得不到这应有的福气。我害过你,算计过你,伤害你身边的人,满身罪孽,不奢求得到你的饶恕,唯愿余生长伴青灯古佛,消你业障。”

阿九收起袁承志手里的伞,用红线仔仔细细的捆好,递到他手里:“山河不在,故人生离。”

袁承志紧紧的握着伞,远远看着阿九直到她的身影,越离越远。他叹息良久,肠痛心酸,想要走上前,却跌倒在地,终是呜呜咽咽的泪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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