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位父亲,一位是我的生父,我叫他爸,一位是我的继父,我叫他叔。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在我心中的份量却是相同。我的童年,没有父亲的参与,但在成年之后,我才懂得,我收获的是两份厚重的父爱。人这一生,犹如能量守恒定律,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父亲节,仅以此篇小文,感谢此生中的两位父亲,愿他们幸福安康。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左邻右舍的话题中心,只因为我自幼父母离异,我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我并不想成为这样的话题中心,父母离异又不是多悲惨的事情,怎么别人口中的我就一定是要多凄凉。我那善良的历经苦难的外公外婆给予我深厚浓烈的关爱,我的童年是欢快的。但童年的我也被贴了很多标签,若是我的衣着寒酸了,就会有人说你看父母不要的孩子就这样,要是在学校获奖了,也会有人说,你看父母不要的孩子多争气。我不喜欢这种标签,不喜欢别人总是以一种同情的姿态去俯视自己,更可况生活哪有他们口中的不堪。所以,当我成年之后,别人再问起有关家人时,我轻描淡写地讲起,我不希望被贴上标签。
大概是我十岁时,姥姥家来了一个客人,家里的人很热情地招待他,我隐约地知道,他就是要带母亲去新疆的那个人。我小时候就很敏感又孤僻,甭管是陌生人、熟人我都是要躲着走,其实我不知道该和别人说什么,总不能一直傻呵呵笑。偏偏那时候我牙疼,捂着腮帮子哇哇的叫,闹情绪不吃饭。家里人都习惯了我牙疼,他们也不理会我。那个客人,却是很关心地问我,怎么会牙疼,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姥姥跟他说,不要理她,小孩子chen脸(我们那里的方言,大概就是矫情的意思吧)我姥让我叫那个客人“叔”,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小孩子的心思是微妙的,虽然没有人明确地告诉我,他将成为我的继父,但我早已经透晓这一切,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至少第一次见面,他会关心我,在此之前,我没有得到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我叔是一个不太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也许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也许和他的职业有关。我叔兄弟姐妹众多,年幼时便失去了父亲,他母亲一个人拉扯大几个孩子。他很早就辍学,在社会上流浪,十几岁时跟着家乡的哥哥们在街上瞎混,后来就去了新疆谋生,把年轻的体力都耗在戈壁滩上的开垦建设上。三十岁时,才开始跟着师傅学了家电维修的技术,他是师傅年龄最大的徒弟了,但也是最能吃苦、最有耐心和韧劲的徒弟,后来师傅转行把维修店盘给了他,他在那个维修店坚守了小半辈子,从一无所有,到有了楼房,有了良田,有了一双儿女。来修理店的客户会问他,家里几个娃娃啊?他会开心的回道,我家里一个建设银行(我弟),一个招商银行(我)。他常会穿着我给他网购的衣服,向左右邻居炫耀,我丫头(在新疆,通常称女儿为丫头)从网上给我买的。这些话我叔是不会和我讲的,他很内敛、沉默,只是每逢我回家时或者离开家时,他总是买许多的东西,放在家里,什么也不说。有一年春节回去,邻居张罗着要帮我介绍对象,因为不想让他们失望,就答应去见面了,见面之后的当天,男孩子的家长倒是很热情地要邀请叔和母亲吃饭,也不知他们怎么聊的,反正我叔跟他们说,只要我家丫头喜欢,什么都好说,我丫头不喜欢的话,你们有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就暂时回绝了那顿饭。后来因为自己的原因,那次相亲最终也没有结果。但那时,就特别感激叔,他总是站在我这一面维护我,给我力量。自那之后,我才觉得,我和叔的心才真的走近了。
在此之前,我都是有私心的。为什么这么说?我总觉的,母亲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身边没有亲人,叔是她唯一能信赖和依靠的人了,我一定要对叔好一些,将心比心,这样他会对母亲更好一些。所以每次寄去的东西,总是给叔的要比母亲的还要好一些,母亲自然知道我的用心,不会去计较。因为她就是这么对姥姥姥爷的,母亲说,姥爷这一辈子太憨厚老实,吃了很多苦,姥爷不善于表达,经常也要受姥姥的急脾气,要对姥爷更好一些,免得他孤单落寞。父母真的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我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这些,我也以母亲对待姥姥姥爷的方式对待叔和母亲。我一直这么去做,只是从良知上去觉得该如此。直到那次听了叔的那番话,知道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才觉得,自己的幼稚与狭隘,我才懂得这份爱的厚重,我以前把它想得太单薄了。
几天前,我给叔打电话,问他还需要些什么,最近网上年中大促,其实是不知道给他送什么父亲节礼物。叔说,什么都不要买,什么都不缺,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就好。后来母亲打电话说,你叔说他啥都不缺,就缺个女婿,没好意思跟你说。
我的生父,我爸,我对他的记忆是从高中开始的,这以前都是模糊的。后来去新疆读大学,遇到了困难,向他求助。他在电话里说,孩子,你不要怕,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去做,千里遥远的我又不能去替你去做,你就按我说的去办,你迟早有一天要自己去解决问题的。我爸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我承认,在生活阅历上,他绝对是一个好的人生导师。但那时的我内心的更多是埋怨,你们为什么要把這些问题抛给我,你为什么不来替我解决。
前几天,看了印度影片《摔跤吧,爸爸》,其中有一段,吉塔去了国家体育学院,第一堂课,教练就是让她学会忘记,忘记之前所学的全部。接受教练指导后,开始意识到之前父亲教给她的摔跤技巧都是错的,或者说是不规范的。她在假期回家时看到父亲指导妹妹训练时,就提出了反抗,它告诉父亲,那些技巧都已经过时了,父亲很生气,要与她比试一番,当她把大腹便便的父亲重重地摔倒地上时,她内心多么得意,她以为她赢了,她觉得她终于摆脱了父亲给她画的圈圈,她发现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而当她接连的几次重大比赛挫败后,她的妹妹跟她说,和父亲谈谈吧,相信父亲。她拨通了那个电话,除了哇哇的眼泪,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一段把我看哭了。
我想,成长的过程,就是和自己的父亲和解的过程,小时候,父亲是你的天地,长大后,你发现了更大的天地,曾经你深信不疑的父亲,你越来越质疑,直到你有一天撞得头破血流时,你回首去看,父亲在原地,笑呵呵地向你张开臂膀,你才发现,他一直都在对的地方等你。
我也曾是那个倔强的姑娘,我和我爸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沟。我在对岸抗拒、排斥者他给我的建议,尽管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不肯走向他那一岸。我初来北京时,我爸给我找了住的地方,给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这段经历被我提到过多次。我上班没几天,就发现这工作是在消耗青春,我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不喜欢这工作,你就去换一个喜欢的,这个城市养活了两千万的人,还能没你吃的饭。我简直是气急败坏地撂下电话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那几年,我爸每次打电话来问最近情况怎么样,我就是一通抱怨,要么是工资太低,要么是住的地方太潮湿,总之没有一句他所期盼的好消息。他也许失望至极了,终于有一天,在春节送我去机场的路上,他跟我说,你要是再不结婚,就买房子。我买不起。付个首付,也要买,总是漂着怎么能行。我知道他说的对,他看的远,我却总是不那么去做。我总是在做无声的反抗,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抗拒。
夏天的一个午后,我爸说给我打电话,说他中午有时间去,跟我去看看我说的那个公寓,我正要和同事去吃午饭,他说你先去吃饭吧,我还在路上。我吃完饭,赶到约定地点,顺便从旁边小卖部拿了两瓶水,出来没带钱,打算一会儿回来再付。我把水递给我爸,问他中午吃饭没,他说还没有,干嘛买这么多水,车上有水。我心想我又不开车,哪会想到你车上有水,这么热的天不是怕你渴着,我当然没这么说。我问他要不要先吃点饭再去看,他说不必了,先去看吧,他一会儿还有事。我爸看了一眼那个公寓后,问我,你是怎么找到它的。我说我从网上,按价格由低向高搜索,就搜到的。他笑了两声。我告诉他,上面还有一个。他说,不用看了,就他吧,够你自己住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办吧。果真,剩下的事情真的他就没再参与,除了我遇到问题时向他问过几次。从那公寓出来,我看到旁边就是肯德基,我让他等我一会儿,我想给他买份午饭,进去之后,才发现没有带钱,手机也没电了,等我出去跟他说,他说不必了,回去再说吧。回来的路上,因为一点小事,我很敏感,很情绪化,我们谈的很不愉快,他很生气责问我,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的你的父亲,是你爹,对你还能有虚情假意了。我简直是气冲冲地走下车,摔门而去的。那个炎热的下午,他一个人落寞的坐在车里,忍受着女儿的误解,内心该是多么的煎熬,现在想起来,懊悔极了。后来的事情我独自去办,对方看我是个小姑娘,有意拖延和为难,我就求助我爸,他告诉我,做任何事,都要争取到主动权,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转。那件事后,我不得不佩服,他说的都是真理,因为他那句话,我遇到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今天父亲节,我给我爸发了条微信:爸,辛苦了!父亲节快乐,虽然我不是你的骄傲,但我骄傲有你这样的父亲。一直以来,我从抗拒你、排斥你到内心接受你,认可你,尊敬你,这是我自我成长、自我接纳的过程,这过程有点漫长,有点纠结,又有些压抑。感谢你给我的包容,给我自由的空间,给我生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