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选日。对于我这种从来不关心世界局势和国家大事的人来说，本来是要呆在办公室里面准备明天的采证培训的，给演出证人的演员展示美美的律师是个怎样的工作风格；无奈几周之前所里面的pro bono协调人发了一封邮件问我们愿不愿意做大选的志愿者，我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报名了，反正出去浪一圈都算billable hour，何乐而不为呢。
培训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的任务是去各个投票站来测量一些数据，看这些数据是不是符合残疾人法案的要求（Americans with Disabilities Act，“ADA”）。在芝加哥所有1800个投票点，我和我的小伙伴Jaime分到了8个投票点，都在可以走路到的地方，彼此相邻也就两个block。我也是被这样密集的投票点华丽丽地震惊了。我们去的投票点，有两个是养老院，有一个是住宅楼，还有一个看护院，当然还有别的类型。反正就是现场改造某一个楼里面的公共空间。每一个投票站里面都有几个election judge，负责投票站的秩序。比较常见的是有一个民主党的judge，还有一个共和党的judge。大家都非常的友好。
ADA以及相关的选举法律规定，所有的投票站都要让残疾人可以进入并且投票。在美国呆了一段时间，已经非常习惯很多楼里面都有可以让残疾人进出的门和斜坡；但是确实具体有什么要求，并不知道。培训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美国的数字治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可是不可谓之好，也不可谓之不好，甚至有一点不好。我只是把这一段小小的经历写出来，让读者自行判断吧。
1. ADA的要求
ADA对于投票站有很多要求。我和Jaime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11页的文件，上面有对投票站的各种要求。比如下面这一页：
这一页是关于停车的。如果投票站有停车场，有没有专门供残疾人停车的车位？如果有，车位是不是至少96英寸？车位的垂直方向是不是至少有98英寸的空间？车位以及临近车位的过道的斜度是不是不超过2.1%？
面对如此精细的问题，必须要有精确的测量仪器。我和我的小伙伴每一个人都被分配了三个仪器。下图左边的仪器是测量推开一个门需要多少力气的仪器；右边是一个卷尺。再下面一个图是测量斜度的仪器。
所以我和我的小伙伴就拿着这三个仪器在投票站各种测量。对于2.1%斜度的要求，我真的觉得很无语；因为着基本上要求路是完全水平的。上图是我的自己的办公室里面测量地面的斜度，都有0.3%。路上稍微有一点斜度，就要超过2.1%，就要违反法律了。比如说下面这个地方：
这其实是一个很平缓的路面停车位，但是斜度到了2.8%，就不符合要求。我告诉我的小伙伴，我觉得对于这个点的regulation真的好不合理，因为完全平整的地面是很难达到的；路面上稍微有一个平缓的斜坡，就轻轻松松超过2.1%的斜度要求；我觉得很多做轮椅的残疾人，其实并不会介意斜度超过2.1%。这种斜度要求，就好像一个设置了一个“老鸨规则”，就是有一个穿着红配绿的老鸨挥着袖子对过街的行人说，来呀来呀大家都来违法啊！因为不违法真的很难。再比如说下面这个坡：
还是，当残疾人下车的时候，他会面对这样一个有一点提高的坡度。我们的测量当中这个坡度达到了9.8%。但是我觉得，一个推轮椅的残疾人，还是可以很好的上这个坡的。对于盲人残疾人，如果他有一个盲人专用的棍子，也还是可以很好地检测到这个小坡度，并且合理度过的。要求2.1%的斜度，在我看来，太严格了。
当一个投票站有另外的残疾人入口（比如主要入口是有台阶）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都会有违反规则的情况。按照规则，残疾人入口如果有斜坡，这个斜坡的斜度不可以超过8.3%。但是看看下面这个入口：
这是一个nursing home改造的投票站，残疾人入口在nursing home的后门，有一个长长的斜坡，坡度超过的15%。这是一个严重的违反。可是这个斜坡真的那么差吗？我看也不是。一个推着轮椅的残疾人，如果他的车子上有刹车（大多数都有），那么这样的斜坡是可以下来的。
规则的苛责还体现在另外一方面，就是门。如果是自动门，那么我们就不用测量；但是有些投票站是手动门，要自己推开。这个时候规则要求，推门的力气不可以超过5磅力。我在培训的时候问，是测量门把手那里推门的力气，还是测量门中间推门的力气？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扛杆效应。培训的老师说，测门中间。我直接吓坏了。5磅力气是多少呢？我们测量的任何一个手动门，都华丽丽在15磅力气以上。我意识到这里我有点“健全人的傲慢”，因为可能有很多坐着轮椅的老爷爷老奶奶是没有这么多力气的。可是我想说，对于这种现场改造的投票站来说，把已有的门改造成为5磅门是很难的。这些投票站平时门是要有自己的功用的；如果想要把一个门做到防火，那么这门就一定会很重；为了一天的投票就改过来，确实有一点不切实际。在其中一个投票站的时候，那里的志愿者说他们会帮助残疾人开门；但是我们的纸上却只有数字，没有这方面的体现。害的我和Jaime只能自己弄一个note说，志愿者会帮助残疾人开门。规则的规定，确实和实际情况相隔甚远。
2. 数字治国
我很惊叹于，美国把这些很小的事情都量化的努力。门把手的高度，推门的力气，车位的长度，电梯的宽度，残疾人投票箱周围的宽度。能够把这些小事情量化起来，取得数据，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先进”的管理方式。黄仁宇还是谁，某一个历史学家，曾经批评过中国不以数据治国，只凭感觉治国。不过我们采集数据的能力，确实还是有所欠缺。
但是，在美国，在我们测量的8个投票点中，没有一个投票点完全符合ADA以及相关规则的要求。我们去了一个senior home，本身就是对于残疾人非常友好的地方，但是也还是有不符合标准的地方。我很怀疑，会不会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完美完全符合ADA的要求。一个法律或者规则的制定，如果能够让大家都以不同形式来违反，那么这个法律本身是有问题的。就好像我们今天的测量一样，2.1%的斜度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我们整理的数据到最后，会汇总到芝加哥的Election Board，他们会出一份报告来说明芝加哥地区符合ADA要求的投票站到底有多少。我已经可以想见，这份报告会义愤填膺地说还有很多投票站没有符合要求，我们要站起来保护残疾人的权益。我如果是一个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肯定也会说“天呐，太可怕了；他们完全没有把残疾人的情况考虑进来！”可是现在我自己经历了一圈测量，才发现规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规则本身就是以一种老鸨式的办法被写出来，不违反才怪了呢。
如花2016.11.8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