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漫挥天下泪 有子足壮水族威
-----题记
灰暗的阴霾在广阔的天空中一望无际，笼罩在长满潮湿绿藻的海岸线上。
林立的工厂如同一个个钢铁铸成的毒瘤，翻滚的黑烟从一排排高耸的烟囱中飞腾而出，加入那混沌的尘雾。
成堆散发着隐隐臭气的死鱼积在厂房中，它们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生前的绝望，漆黑黏稠的工业废水混合着各色居民垃圾“咕嘟嘟”的从腻了厚厚油渍的巨大管道排进同样霉绿恶臭的大海……
大海一望无际，辽阔而充斥着腐败与死亡，海底一块块礁石上，没有一只螃蟹，一条小鱼，那失去了生命的一条条沟壑，正像是一张张皱纹横生的老脸，控诉着人类对海洋的破坏。
各种各样的塑料垃圾悬浮在肮脏的水中，宛如可怖的幽灵，只有许多硕大致命的水母在其间随波逐流，吞食着一切可供消化的有机体。
浓腥呛人的蓝绿色浮沫在水中摇曳，一大一小两条鲨鱼在了无生机的水中虚弱而饥饿地游荡着。
浅灰色的斑纹覆盖在较大那条鲨鱼光滑流线型的躯体上，健硕的肌肉缓缓蠕动，带动了她鱼鳍间几道很不明显的疤痕，以鲨鱼的标准来看，她相当俊美，体长四米有余。
而那条较小的鲨鱼就显得稚嫩可爱，他的皮肤白皙光洁，没有一点瑕疵，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溜溜转着，以鲨鱼的标准，即便只有一米长，也是个美男胚子了吧。
海面上远洋渔轮星罗棋布，疯狂吞噬着海底一切仅存的生命。已经连续一周没有找到一丁点儿食物了，只有一丝石斑鱼的气味，还在支持着姐弟俩摇曳不定的生命之火，那气味正把他们引向一处海底盆地。
丝丝缕缕的鱼香刺激着鲨鱼弟弟饥饿的神经，空空如也的胃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将他带入了那些无法忘却的回忆。
多少次，姐姐将仅有的一点食物喂到他小小的嘴巴，慈爱地说着“没事，姐姐不饿“；又有多少次，月朗星稀的寒冷夜晚里，潮湿冰冷的海底洞穴中，姐弟俩强忍着腹中饥火，靠着彼此的体温相拥入眠．．．．．．
那些时候，姐姐曾经不止几次向往地和他提到，也许有一天，鲨鱼会摆脱鱼鳍，长出一双华丽的翅膀，飞过污染，飞过饥饿，飞到一个天堂一般永远洁净而满是食物的地方．．．．．．
那双翅膀，那个满是食物的天堂，化作一团希望的火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噼噼啪啪”地燃着．．．．．．
想到这里，鲨鱼弟弟不觉加快了游泳的速度，赶上姐姐的步伐，此刻他明白，那可能有食物的盆地，就在前方。
如果坚持不住，栽倒下去，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姐弟俩就这么沉默地游在比他们还要沉默的海．．．．．．
一丛丛白化枯涸的珊瑚横七竖八地伸出，暗示这里曾经是一片富饶的珊瑚礁，形态可怖的鱼骨、龟甲和蟹壳隐藏在腐臭的烂泥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加油游啊，游啊！溢着鱼香的海底盆地就在前方了。
怀着满心的希望，姐弟两个摆动着鱼鳍，终于到达了那座盆地，然而面前惨不忍睹的情景却让他们本还欣喜的内心一下跌落到了冰冷的谷底：这里空无一物，没有一条石斑鱼，连一条小雀鲷也没有。白森森的破碎贝壳和珊瑚碎块铺满了海床，蒙着灰尘，像是个白骨遍地的万人坑。
“姐，我好饿，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弟弟终于忍耐不了心中的绝望，几乎要哭着沉入海底。“弟弟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姐姐抚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安慰。
她看着这白骨森森的盆地，这饱受摧残的海洋，虽然嘴上还挺着，但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弟弟还这么小，就要被饥饿折磨致死了 。
正胡思乱想着，一种甜蜜的腥气直冲姐弟两个的天灵盖，那鱼肉混着鲜血的味道，就来自头顶的海面！饱受饥饿之苦的两条鲨鱼几近失控，疯狂地向海面冲去，啃咬着那几块“漂浮”在水面的肉。
霎时间，冰冷锋利的金属钩子刺进了口腔，一根几乎透明的坚韧鱼线浮现在海面，远处的渔船上，几个渔民早已邪笑着磨好了雪亮的斩鱼刀。
姐弟俩无助的挣扎着，很快就被拖到了那条可怕的渔船上。两把白亮的大刀，各种锋利的鱼叉在暴雨的洗礼之中闪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弟弟被摔在甲板山，在雨水中绝望地蹦跳着，几个渔民手中的刀凑近了他小小的身体．．．．．．
姐姐心中一痛，扭动着一身强壮的肌肉，纵身一跃，在迷离的雨幕之中划出一道奇异的曲线，将弟弟死命护在了身下！
渔民们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但随即就气急败坏的抽出了斩鱼刀，掏出了钉有钢钉的木棍，疯狂地砍在那长满斑斓条纹的鱼身上，光滑的鳞片间被砍削 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大口，鲜血河流般涌出，红白相间的肌肉也暴露在了灰色的苍穹之下。
“姐姐，你在流血！那些奇怪的两条腿的鱼想杀了我们吗？”弟弟在姐姐的怀里，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弟弟，你好胆小！那些鱼啊，都是大海里最善良、最有智慧的呢!它们在帮助姐姐长出翅膀呢！”姐姐扛着背后的剧痛，面露微笑，慈爱地解释着。
“还记得吗?等我们有了翅膀，就再也不会挨饿了！那片海里，有吃不完的鱼和海豹呢!”一种奇异的力量，竟然让她忍受住了刀砍钉砸的伤害，反而和弟弟温柔有加的说着话。
“但这个过程很痛，所以姐姐要先替你尝试一下，以免到时候你再受不了。”姐姐说着，嘴角锋利的牙齿间流出了一股股的血，“弟弟，不要怕痛，只有克服了心中最恐惧的事物，你才能长成和姐姐一样的大鲨鱼哦！”
甲板已然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姐姐说话的声音渐渐微弱。与此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充斥在了弟弟的内心，也许是某种喜悦和期待吧。
姐姐身上所有的鳍都被切了下去，她再也没有力气保护身下那条小小的鱼儿。弟弟被拎了起来，“嘭”的一声按在了砧板上。大刀深深地刺入他柔软的肉体，一片片鱼鳍被干净利落地斩了下去。弟弟眼睛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马上又被勇敢和坚毅取代。
“姐姐，你说的没错，真的好痛。但我不怕!我也要长大成威风凛凛的大鲨鱼，这样才能长出翅膀，在那片海里保护你……”伴随着“当当”的刀声，他对着姐姐喃喃地说。
暴烈的雨水浇在甲板上那条被砍去鱼鳍的大鲨鱼身上，液体翻滚着，夹杂着血液从她的眼睛里流淌而下，不知是雨，还是泪。
天空仍然那样灰暗，两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被重新丢尽了浑浊不清的大海，暗绿的海水中，他们像两颗石头一般急速下沉着，身后的血，如同红色的绸缎在翻飞。
“姐姐，为什么我觉得痛得要死了，呼吸还有点困难……”鲨鱼弟弟脸上满是万分痛苦的表情，让人看了感觉心碎。
“傻弟弟，这是你在长翅膀呢！我看到你的翅膀了，它好美！”姐姐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中灌满了疼痛，却又有着某种兴奋。“姐姐，我也看到你的翅膀了！它好像长长的、红红的飘带啊！”弟弟稚嫩的脸上破涕为笑，高兴地欢呼着：“我们长出翅膀了！我们不会挨饿了！”
姐弟两个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污浊的大海中格外动人。
两个小小的生命，沉入了无限幽暗的大海深处。在那里，他们走进了甜蜜的梦乡，陷入了永远的深眠。萦绕在他们身体间的血花，形状就像一双红色的羽翼，守护着这肮脏海洋中一个无比美好而纯洁的梦。
在那梦中，明媚的阳光跳动在蓝盈盈的海面上，清澈有如蓝宝石的海水中满是五彩斑斓的珊瑚礁，爬动着虾蟹，游动着章鱼。鳞光闪闪的巨大鱼群在其间川流不息。
雪白的浪花间，徜徉着一大一小的两条鲨鱼。弟弟含住姐姐的鳍，融化般地陶醉在了那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爱抚之中。庞大的座头鲸吐出一个个心形的气泡，飞鱼跃过海面，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花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