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4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〇“以怨报怨”则积怨日深,“以德报怨”则迁就屈从,故夫子言“以直报怨”。直者直道,公平无私也。故所积怨当报则报,不当则止,不因怨而加刻,亦不因怨而反有所加厚,是即直。又于其所德者,则必以德报之,亦即直道也。
〇此章是孔子论报施之道也。礼记表记篇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以怨报德则刑戮之民也。宽身之仁太过而不免矫情,穷理之学要在审轻重厚薄,人之有德于我者将何以报之,盖难乎为继也。表记又曰: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怨报怨则民有所惩。盖以德报怨不免匿怨,其弊也伪,以直报怨则发于至诚而无所隐矣。若人之有德于我者,报之轻重适得其宜,斯心安而无所愧。朱注谓此章之言明白简约,而其指意曲折反复,如造化之简易易知而微妙无穷,学者所宜详玩也。愚谓此即圣人中庸之德,天叙天秩皆原于此,末世人情或失之过厚或失之过薄,皆当于中道矫正之,庶人心定而序不乱。(唐文治)
14.35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〇莫我知,犹莫知我。继之以不怨不尤,下学上达,而与天地合其德,故曰唯天知己。天之外,莫有知我者也。是夫子言天命而处天职也。
〇此章是孔子自言修春秋之志也。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子贡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又何能知莫知之叹,子与子贡互相发明以探天意也。能知天,斯不怨天;能知人,斯不尤人(尤者责怪也)。能知天知人,乃能明天人之际(际者上下之间也),下学而上达也。不怨尤,便是下学上达处。下学而上达,则始于穷理终于知命,始于仁义终于天道,如此则与天同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人事浃,王道配,治太平以上应天命,斯为下学人事上知天命也。下学,删订赞修之事;上达,所学通于天;下学上达只是一件也。圣人删订赞修,惓惓斯道之心上通于天,而天自知之。春秋本天以治人,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故曰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发微)
14.36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〇愬,同诉,进谗言。子服景伯,名何,鲁大夫。告,告孔子也。夫子,指季孙,言其有疑于寮之言也。肆,刑而陈尸,言欲使寮诛于市朝以暴其罪也。夫子以行废皆命而不许其告,以晓景伯,安子路,而警寮耳。
〇此章见人当安命而不必尤人也。天道之本然而不可争者,命也。人道之当然而不可违者,义也。命不可知,君子当以义知命矣。凡义所不可,即以为命所不有也。故进而不得于命,退而犹不失吾义也。君子以义安命,故其心常泰。(蒿庵闲话)朱子谓此事在堕三都出藏甲之时,其说信然。故夫子慨道之不行,实由于命,而非寮之所能为也。曰公伯寮其如命何,其乐天知命之诚溢于言外矣。(唐文治)
14.37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〇辟,今作避。言贤者避乱世、避乱地、避傲色、避恶言,随所遇而中行进退也。
〇此章是孔子叹世道之衰也。天生贤者本为世用,而贤者亦无不欲行其道于天下,岂乐于辟哉!无如时不可为,则不得不洁身引去,而以辟全其身矣。大约时之所遇不同,而所以为辟之由各异。有见举世无道则隐居不仕,终其身辟而不出者;其次,有见此地无道则辟而适于他邦者;其次,有见其君礼貌既衰而辟色者;其次,有与其君议论不合而辟言者。凡此皆因乎时之当然而然者也,夫辟岂贤者之心哉。易曰天地闭贤人隐,辟盖有大不得已者也。孔子之在春秋,辙环几遍而道终不行,宜其海滨老矣。然辟地辟色辟言而卒未尝辟世,盖圣人之于世固有不忍漠视者耳。(四书日讲)
14.38 子曰:作者七人矣。
〇作读如“作者之谓圣”之作。言圣人得位而制作者凡七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也。
〇此章是孔子自明述而不作之意也。礼乐记云:“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尧舜之前虽有圣人,孔子不取焉。所以不取者,以其所作止利用厚生之事也。是孔子删诗书断自虞唐之意。曰七人矣而不斥其名者,人皆知之也。(日·东条弘)或谓此章连上文之避隐也。然避隐本无为,作者本有为,显非一义。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论语末篇亦上稽尧舜而止,此章显然与乐记“作者之谓圣”同,谓创作典型而教化天下者,以启下章“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之意。
14.39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〇石门,鲁城外门。晨门,掌城门晨昏开闭者。奚自,谓自何方来。言孔子知世不可为而强为之,犹孟子言强为善也。朱注谓盖贤人隐于抱关者也。
〇此章见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也。人不能与天争,圣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救世之苦心也。如子视父母病虽不可救无不下药之理,虽既死而犹望复生焉。由是推之,盖知其无道不可,而欲为之易以有道焉。夫知其不可者,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智而能仁也。晨门一言,斯得圣人心矣。盖贤者之视天下有不可为之时,才力有限也;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也。晨门而知圣人,其若仪封人也夫!(唐文治、简朝亮)
14.40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〇磬,乐器。蒉,草器也。荷此器,贤人避世也。有心哉,有心事也。硁硁,磬声也。荷蒉者又听出磬声鄙狭,有众人皆浊我独清,固而不化之意。斯己者,守己即可,故曰已矣。著衣涉水曰厉,摄衣涉水曰揭。此两句,卫风匏有苦叶之诗也。言当因时之浅深为而之,与时卷舒不亦善乎。果哉,叹其果于忘世也。末,无也。言人之出处若此,但独善其身置天下于度外,则亦无所难矣。
〇此章是圣人不忘天下之心也。荷蒉自视甚圆,而不知圣人视荷蒉甚果也。故曰果哉,断坏他忘世之见,正为硁硁解嘲也。浅深制宜他看恰好在,只了得自己出处一节犹不难,圣人直为其难耳。圣人之难以世为一身,而拯溺亨屯者是。深则厉浅则揭,自是圣人家法。但荷蒉看得固,圣人看得圆,此圣贤之别也。(刘宗周)朱注:“圣人心同天地,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不能一日忘也。故闻荷蒉之言,而叹其果于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