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母亲的鼾声就是一个可以任她调控的开关。

        小时候，母亲的鼾声就像一个大型的交响乐，起初柔风细雨，随后松涛阵阵，紧接着惊涛拍岸，到了高潮猛地一提，瞬间又戛然而止，让人猝不及防。每每到了晚上，母亲的鼾声简直让人抓狂。有时我会推推她，可是她倒好，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我也曾试图捏着母亲的鼻子，或抽掉她头上垫着的枕头，但无论哪种方式都无济于事，母亲的鼾声仍如飞机起降时一般在我左右回荡。被吵得心烦时，我也曾大声抗议，但沉寂了几分钟之后，又被鼾声所淹没，我也只好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数着绵羊等天明。

        记得家里刚装上电视时，我曾一度沉迷其中，自然少不了母亲的责骂。白天迫于母亲的权威，我会不情愿地让电视时而休息几分钟，而到了晚上，母亲的鼾声倒成了我的“提醒器”。或许是为家里操心太多，又或是因为白天在田地里干活太辛苦，晚上母亲睡得很早，而且入睡很快，睡得很沉，每每睡着时，都会响起鼾声。只要鼾声响起，不用猜，母亲入睡了，于是我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电视；中途鼾声停止，我便立马把电视调成静音或暂时关闭电源。如此反复，长此以往便也寻着了规律。不过也有好几次看电视太过投入被母亲现场“抓包”，少不了一顿臭骂。

        高中上学的时候，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神经衰弱，所以睡眠一直不好，母亲专门在我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照顾我。晚自习回家后，母亲竟在沙发中睡着了，我连忙让她去床上休息，她却说自己还不困，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咦，母亲竟然没打鼾！甚至连轻微翻身的声音都没有！当时的我也没太在意，还以为母亲打鼾的毛病治好了。

        工作之后，回家的次数多了，发现母亲打鼾的毛病又开始了，而且比以前更严重，隔着两堵厚厚的墙壁都能清楚听见。为此，我也带着母亲看了很多医生，开了很多药，甚至试了很多小偏方，可丝毫没有效果。有一次母亲生病，在我工作的镇上一所医院住院治疗。次日早上，病房里的病人集体抱怨抗议，我知道，母亲的鼾声太大了，差不多整层楼都能听见。为了不打扰医院病人休息，我把母亲接到我住的地方来疗养。其实之前好几次我想把母亲接来住上一段时间，但都被她拒绝了，她只说自己住不习惯。晚上休息的时候，母亲坐在客厅迟迟不肯睡。

        “妈妈，您怎么还不睡？”

        “白天睡太久了，这会儿还睡不着……”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酸涩无神的眼睛，连打了几个哈欠。

          “那也要去床上躺着……”

          或许是夜晚太安静的缘故，凌晨两点多了，我竟还没睡着。再看看床那头的母亲，竟然出奇地静。不要说鼾声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难捕捉到。之前听说经常打鼾的人长期处于缺氧状况，会使心、脑、肺等脏器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害，严重的就可能造成猝死。本来母亲年纪就大了，还有严重的心脏病和高血压，想到此我浑身冒出了冷汗，连忙叫醒母亲。“妈，你咋没打鼾？”“我怕打鼾声吵到你，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听到母亲的回答，我恍然明白，原来母亲是怕影响我休息，一直都没睡。思绪瞬间让我想到了高中的时候，那无数个漫长的夜晚，母亲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我从来没有细听过母亲那如响雷、摇滚般的鼾声，也从未细想过这鼾声中夹杂的辛劳与痛苦，那一刻，我却想好好聆听母亲的鼾声。我钻进被子，用手捂住嘴，强忍着泪水，“我已经习惯你的鼾声了，您好好睡觉……”

        夜更深了，月光洒进屋内，“呼噜、呼噜、呼噜、呼噜……”，母亲的鼾声再次响起，和着均匀的呼吸声，我感到了莫名的踏实和心安，如同小时候母亲给我哼过的催眠曲。

        原来，倾听母亲的鼾声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只要有那鼾声在，我就知道母亲一直都在我身边。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