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佛寺里,为了看师父早课的仪礼,清晨四点就醒来了。走出屋外,月仍在中天,但在山边极远极远的天空,有一些早起的晨曦正在云的背后,使灰云有了一种透明的趣味,灰色的内部也仿佛早就织好了金橙色的衬里,好像一翻身就要金光万道了。
鸟还没有全醒,只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短啾,听起来像是它们在春天的树梢夜眠有梦,为梦所惊,短短地叫了一声,翻个身,又睡去了。
最最鲜明的是醒在树上一大簇一大簇的凤凰花。这是南台湾的五月,凤凰的美丽到了顶峰,似乎有人开了染坊,就那样把整座山染红了,即使在灰蒙的清晨的寂静里,凤凰花的色泽也是非常雄辩的。它不是纯红,但比纯红更明亮,也不是橙色,却比橙色更艳丽。比起沉默站立的菩提树,在宁静中的凤凰花是吵闹的,好像在山上开了花市。
说菩提树沉默也不尽然。经过了寒冷的冬季,菩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仅剩下一株株枯枝守候春天,在冥暗中看那些枯枝,格外有一种坚强不屈的姿势,有一些生发得早的,则从头到脚怒放着嫩芽,翠绿、透明、光滑、纯净,桃形叶片上的脉络在黑夜的凝视中,片片了了分明。我想到,这样平凡单纯的树竟是佛陀当年成道的地方,自己就在沉默的树与精进的芽中深深地感动着。
这时,在寺庙的角落中响动了木板的啪啪声,那是醒板,庄严、沉重地唤醒寺中的师父。醒板的声音其实是极轻极轻的,一般凡夫在沉睡的时候不可能听见,但出家人身心清净,不要说是行板,怕是一根树枝落地也是历历可闻的吧! (《紫色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