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被温柔以待

生命的凋零从没有轰轰烈烈,只有落花归于尘土一般的无声无息。——题记

黑色的落地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清晨的阳光,装修讲究的屋内,有艳红色的沙发,橙橘色的墙纸,就连桌椅也被染成春天新芽一般的嫩绿色,显得怪异无比。

冯自在深紫色的被子里翻了个身,疲惫地睁开双眼,便立刻打开被压在自己身下的手机,第一时间查看今天的日期和天气。

随着他的指纹录入,屏幕亮起,冯自划走他昨晚浏览的新闻页面,点开那个注着日历的灰暗图标:灰色的圆圈遮住的是16这个数字,今天是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一。随后冯自继续点开天气的图标,显示天气,晴。

冯自捂着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把脸埋进膝盖。过了好一会儿,他坐了起来,盯着床边黑色的的实木桌上一对夫妇的照片,然后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又坚定的笑容。

他很瘦,简直是皮包骨一般,脱下红色的睡衣之后,可以看到凸起的脊柱,像是附在他身上的一条蜈蚣。冯自赤裸着身体,佝偻着走到衣柜前,在最深处找到了几件很旧但颜色搭配十分和谐的衣服,一件大衣,一条裤子,一条围巾和一顶帽子。冯自随便找到毛衣穿上,然后低头把腰带别好,金属扣一直别到最后一格,仍显得松松垮垮。他没有照镜子,只是把那件大衣套在外面,然后戴上帽子,长长的黑色刘海就被压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眼睛。最后,他把围巾紧紧缠在立起的大衣领子上,挡住了自己的脸。

冯自把手机塞到口袋里,离开房间,黑色的窗帘遮挡不住逐渐高升的太阳的光芒,透出古怪而繁复的花纹。冯自没有忘记锁门,咔哒一声,锁眼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是他的鞋跟踏在走廊大理石地板上的哒哒声,这让冯自莫名心慌,这声音伴随着他紧张的呼吸声一直持续到电梯口,终止于电梯到达的一声叮咚。

电梯门顺滑地打开,里面有一个女孩,背着书包,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面色有些焦急,开门见到冯自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觉得不太礼貌,便移开视线,只是身体向角落里缩去。

冯自从自己逐渐急促的脚步声里解脱,稍微缓了一口气。他抬头,就看到电梯里的人,在他眼里,那是一团漆黑的影子。冯自僵在了原地,但他强迫着自己走进去,他在围巾下狠狠咬着嘴唇,两脚几乎是紧贴着地板向电梯对角线的位置挪去。

女孩有些警惕地看着角落里的男人,见到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后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站在后边悄悄打量着他,身上是稍旧但是整洁的黑色大衣,这是几年前的名牌款式了,一条米色围巾遮住半张脸,但黑色针织帽太过下压让头发遮住了眼睛。身体明显僵硬极了,她看到男人苍白的手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微微颤抖。

电梯终于到达,冯自感觉这短短的几层楼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身体仿佛锈蚀了一般卡在门口。背后的黑影愣了两秒,便从他身侧快步走出了电梯。电梯静了两秒,悄然关闭,门关闭的瞬间,冯自扶着墙壁,虚脱一般地深呼吸了两口,然后绷紧身体,强装镇定地按下开门键,迈出电梯口。

冯自在踏出门口时,从头发间观察到外面天空是一如既往的灰暗。今天是周一,他印象里这是上班族最忙碌的一天,所以这个时间人会很少。

他走在街上,有很多道可怖的黑影向他投来注视的目光,冯自强迫自己习惯这些注视,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去往对他而言很远的的小超市。

冯自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恐怖的怪物,而那些黑影会因为自己发出声音而盯上自己,所以,他宁愿保持沉默。他快速躲进一条小巷的暗处,颤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因为手抖,倒出得有点过多,便又塞回去一些,就着口水干巴巴地吞下,然后垂下头呼吸着,等待药效发作。

阴暗的巷子里都是废弃的纸箱,可能是哪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拾来当做窝过活。冯自紧紧盯着自己脚下的潮湿肮脏的、被压平的纸板,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街上车辆驶过的风声中渐渐趋于平稳。冯自重新从巷子里走出,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超市。

他提着装了一些蔬菜和很多速食食品的篮子,猛吸一口气,走向收银台。冯自在货架的转角被什么撞到,打了个趔趄坐在了地上,然后在一秒后瞬间慌张起来。长的水灵灵的男孩儿毫不遮掩地看着冯自,天真温暖的笑容扎进冯自的眼里,冯自呆愣愣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直到一个药瓶被小孩有些愧疚地递到他的手里。

冯自想说,谢谢,想说,没关系。

但只是想象,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匆匆走向收银台。小区超市的收银员耷拉着脸收钱找钱,他如释重负地走出了这个地方。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从头发的阴影间又看到了那个男孩,肩膀抽抽缩缩的,泪花在眼里闪着光。冯自难得产生了恐惧之外的情绪,他目光稍微往上移了移,瞬间躲闪了目光,是小孩的奶奶在怒气冲冲地呵斥。冯自快步离开,他的大脑里响起嗡嗡的轰鸣声,那一瞬间,他看到那位老人嘴型一张一合分明是,冯自。

他一路上恐慌地想,自己为什么被提到,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应该回去道歉。

啪的一声,防盗门被关上。冯自逐渐冷静下来,看着房间里灰色调的家具,让自己忘记所有的一切,蜷缩在沙发上呼了一口气。

他坐起来,脱下大衣,松下紧紧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拿起透明的玻璃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拿出手机。网页上重新闪出清晨未关闭的新闻页面,标题直白而响亮,黑体加粗地显示着,某地一精神病男子持刀砍伤两名学生。

冯自把网页彻底关闭,默默地抿了一口水。水面上浮着两粒药物的残渣,白色的粉末浮浮沉沉地随着水的涟漪颤动。虽然胃部传来一阵阵可能是由饥饿引起的痉挛,但是他心理上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冯自进了房间,倒在床上,并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冯自被一阵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密集的敲门声就穿透卧室的房门震醒了他的迷茫。几乎瞬间,冯自身上的肌肉全部绷紧,干瘦的四肢折叠成离奇的角度,他被惊得想要躲起来,恍惚间看到桌上的照片,那对夫妇被装在黑色的木制相框里,脸上都带着温柔满足的微笑,眼神像是鼓励一般看着冯自。

冯自慢慢握紧了手,凸起的骨节挑起起苍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心脏永远不知疲倦地迸发出的血液。他的嘴唇止不住的颤动,泪水不可遏制地淌出,但他竭力让嘴角上扬起来,于是露出一个委屈又狰狞的微笑。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挪步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门外围着三个人:穿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中年女人,老人……他开始耳鸣了,几秒钟后,人们在他眼中终于变成无数道狰狞的黑影,闪烁着恐怖的色彩。

冯自没能打开那道门,在绝望的黑暗彻底席卷冯自之前,他看到后方那个中年女人和老太太脸上有深深的鄙夷,夹杂着担忧和恐惧,对话间口型仍然是自己的名字,冯自。

冯自逃开了,没管喋喋不休的敲门声,也没管那些知道自己名字的黑色怪物,他只感受到了无尽的恶意和无限的恐怖。他沉默地逃进自己的房间,环抱着那张照片,在黑沉沉的深渊里无声地化成了一座雕塑。

阳光小区死了个疯子。

大致死亡时间是十一月十七日凌晨四点,是黎明前的那段黑暗。

我带人例行公事,前来调查并做一些笔录。

报警人是死者的心理医生,领着一份死者的父母给的工资,每周二都固定来询问病情。死者有精神疾病——不是那种有攻击倾向的。这次也是毫无疑问的自杀,他面无血色地躺在一床深紫色的棉被上,左腕被割开到几乎断裂的程度,血为那件鲜红色的睡衣染上暗色的花纹,这个年轻人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照片,在色彩诡谲的卧室里悄然死去,脸上带着痛苦,但是嘴角释然地勾起。

我出门,很不耐烦地赶走一些闻风而来的小报记者,看到一位面相很是严肃的中年女人,领着她还是学生的女儿登上了电梯,门口物业正满脸遗憾地对着摄像头说着自己对这位住客的情况如何关怀。

死者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意外亡故,来下葬死者的都是他血缘隔得很远的亲戚,我对这位有精神疾病的死者有些好奇,就顺手帮忙收拾。出了自杀案,家具都要扔掉,只有那床染血的紫色被子被戴着黑色针织帽的流浪汉满脸愉悦地捡到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

我扒下橙橘色的墙纸,看着掉下一层墙皮后的冰冷石灰,提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这才知道,这个精神病患者还是个天生的色盲。

我看着死者家属收拾遗物,捡起了一本被灰尘掩埋的日记,边缘有些褶皱泛黄,显然是经常翻看的,里面只有一句话,静静地躺在本子第一页,笔迹清晰坚定地写着,我要抗争。

人们看到这四个字,无言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我手中接过这本日记,扔到了垃圾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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