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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飞奔,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即将关闭的自动门,手里紧抓着公文包。一进地铁,我就急忙放缓脚步,试图停下,却毫无用处,身体依旧一个劲地往前送,脚步则完全跟不上。我伸出手去摸扶杆,来让自己站稳,却不料眼镜从鼻梁滑到了鼻尖上,视野突然一片模糊,手里摸了个空。
最终,我仍然像个不幸的摔角运动员一样,重重地砸在了金属座椅上,脸颊紧贴圆润的椅角。好在这里的地铁座椅,在冬天会开启自动加热系统,温热的椅面让我的面部恢复了些知觉。地铁站外的寒风差不多让我所有露在衣服之外的部位都坏死了。
我推了推眼镜,让视野恢复清晰,然后支起身子,把斜跨式公文包脱下,放在一边,自己缓缓地靠在座椅上,松了口气。虽然前脚掌还是因为猛烈地蹬地而热辣辣地疼,脑袋也因突然的摔倒而有些缺氧。
但总算赶上了。
你一定会认为,这个画面是我生活的常态吧,毕竟像我这样的年轻人,都是有那么点赖床病的。但事实上,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狼狈地赶地铁,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即便我每天坐的,都是第一班地铁。
要怪的话,那就必须得怪我那不争气的闹钟,它偏偏在今天凌晨没电了,昨晚调时间的时候还好好的,它可真会挑时候。因为它,我没洗脸,没刮胡子,也没梳头,蓬头垢面的,连领带都忘记打了。就在刚才奔过来时,我还因为匆忙而一脚踩进了污雪里,浑身上下唯一还算考究的皮鞋也脏了。最要命的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皮带少穿了两格,它现在正松松垮垮地搭在我的腰上,而我却不能当着对面乘客,把它勒紧。
我像是去上班吗?倒像是赶着去演滑稽戏。
比较幸运的是,这是第一班地铁,顾客不算多。就我在的车厢而言,除了坐在我前面的两个青年学生和一个女白领,以及一位靠在门边,等到下一站就下车的老妇人之外,就没有别人了。两站之后我就会下车,没有多少人能目睹我的丑态。
但愿是这样。
列车缓缓开启,我和两位青年学生正对面坐着,目光时不时地交汇。随着列车的加速,窗外站台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车厢内部的景象都倒映在了窗玻璃上,于是我凑着这“镜子”整理起了头发,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乱。
当然,我没有随身带梳子的习惯,工具是手。
正当我津津有味地做着发型时,对面的一位青年学生盯着我的头发。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眼睛眯缝,酒窝若隐若现。另一位学生则直接用手掩住面庞。一看便知,他俩是在强忍笑意。
我环顾四周,然后慢慢地把手放下,平放在大腿上,却又觉得这样的坐姿不自在,便又提起肘,架在了座椅上,但没过几秒钟,肩膀上的肌肉就开始酸痛。最终,我只好把手插进了口袋。这才算安心。
可是,青年们的笑意才刚刚停止,那位女白领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由于距离稍远,我看不出她到底在笑我的哪里,只是看见她正朝着我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也不用弄清楚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笑点,毕竟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足以引人发笑的——头发一撮一撮地向外戳着,本该整整齐齐梳向右边的刘海卷向了左边;脸上油腻腻的,上面沾满了长短不一的胡茬;西装褶皱,西裤和皮鞋被溅上了污泥。即使以上这些全部不存在,光是那根皮带,也足够让人捧腹。
我把脚向内收,藏在了椅子的阴影之下,虽然那起不了遮挡的作用,但至少能给我点安全感。接着,我伸出双手遮住了皮带的标志,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松。他们的目光让我感到不舒服,于是,我把头撇向了一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心却越跳越快。“不要再发现任何笑点了,我已经够难堪的了。”我默默祈祷。
“啊哈!太好笑了!”对面的那位青年猛地跺脚,脸上笑开了花。他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朝我的方向指着。就连他旁边那位看上去稍内向的伙伴,也已经涨红了脸,眼睛紧闭,面部肌肉扭在了一起。他的手青筋暴突,死死地按住嘴巴,好像笑声就快撑开他的手掌,爆发出来。就连那位穿着十分体面的女白领也扶着座椅旁的栏杆,用手遮住面部,身体向一旁倾倒。她的肩膀连续抽动,尖锐的笑声随着抽动的频率加快而愈发响亮。
他们的动静让那位老妇人也开始注意到我,不过好在列车很快就到站了。
我松了口气。
然而除了那个原本就没在意我的老夫人以外,没有一个人下车,反而上来了一群身着校服的男青年,有五个人。新上来的这群学生和对面的两位青年认识,他们打着招呼,热情地勾勾搭搭,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笑话。
该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车?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我的面部开始发烫,耳朵也有些灼烧感,然后浑身燥热。保暖内衣把热量全裹在了我的肌肤上,渐渐地,我开始全身瘙痒。厚厚的冬装让我无法轻易就伸进去挠,我只能隔着衣服,一个劲地摩擦。更可怕的是,瘙痒的感觉像个调皮的精灵一样,当我把手伸到腋下时,它溜到了胸前,我抓挠胸前时,它又窜到了腰上。我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转过手去抓背部,一会儿又俯下身子挠小腿,遇到一些无法用手触及到的地方时,我只好扭着身体,让衣服和肌肤充分摩擦来缓解瘙痒。我现在的姿态,活像是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人。
作者:运河边的猫儿
“哈哈哈哈——啊!咳咳——哈哈!”此时对面原先坐着的两个青年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使劲拍着大腿,前仰后合,颤抖着伸出手想指向我,但歇斯底里的笑已经让他们无法把手伸直。他们的伙伴也都相继笑了起来。那个戴黄色鸭舌帽的家伙把帽子往下拉,掩住面部,但刺耳的笑声却一点儿没减弱。他旁边的小卷毛笑得倒在了鸭舌帽的怀里。坐在最边上的黄框眼镜,没吃几口早餐,就把嘴里的豆浆全喷了出来。翘着兰花指的娘娘腔掏出了一包餐巾纸给他擦衣服,却仍然不忘朝我这边瞧,他的胸口起起伏伏,笑声时不时地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他们中唯一一个安安静静看书的,如今也把书合上,微笑着扭过头去。
再说说那个女白领,她已经把头埋在了手臂里,上半身趴在大腿上,完全不敢动弹了。其他姿势,恐怕已经抑制不了她的笑意。
我握紧了拳头,怒视着他们。“难道是我想变成这个样子吗!谁都有不幸的时候,为什么你们就揪着我不放呢?”我在心底向他们呐喊。
瘙痒仍在肆虐。为了不让丑陋的姿态继续下去,我摒住呼吸,用手捂住脸,使劲揉搓,希望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然而在我紧闭双眼时,他们笑声竟愈发热烈,尖锐的,低沉的,洪亮的,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我低吼一声,猛锤两旁的金属座椅,咬牙切齿地扫视他们。
但他们似乎完全不理会我的愤怒,继续疯笑,七只手齐齐地朝我指着。我感到浑身的燥热感变得更加强烈,于是伸手紧抓衣领,扯掉了保暖衬衫的一颗扣子。
“求求你们,不要再笑了!”我咬紧的牙关开始颤抖起来,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淌了下来。由于很快就要下车,我不顾一切地把裤腰带勒紧,用手将头发往一边梳,然后把眼泪抹干,把目光移向一边。我把头轻轻地往后靠,整个人摊在座位上,仿佛是已经得到战败消息的士兵,等待着最终的离去。
此时,笑声基本已经平息。但他们绝不是不想笑,而是已经筋疲力竭,连续不断的狂笑让他们喘不过气。他们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抽动着身子,却发不出一点儿笑声——这代表着,我已经可笑到了极致。
列车缓缓地开进站,我把公文包斜跨在身上,然后拖着脚步走出了地铁,就连咒骂他们的心情也没有了。我回过头,想用目光对他们表达最后的鄙视。
这时,我却发现,就在我原先座位的上方,差不多一个半手掌距离的小屏幕上,正上演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无声喜剧。
/奉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