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片周围满是庄稼的土地上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了。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在上学,但我终究是个农民的儿子,我的根在这里,像家里种的竹子一样,那根扎得极深,极广。
我小时候的事情已记不大清楚了,那时的记忆里,主要的玩具还是泥巴;上学、放学从来都是步行;夏季放学后主要是在河里游泳,嬉闹……而且记忆里自己好像是全能的,上树下河、翻墙越野、折树枝掏鸟窝……无所不能。春天里麦苗青翠,放学后会和几个伙伴在广袤的麦地里追逐打闹,累了就躺在柔软的绿地毯一样的田里小憩一会,但回家后免不得大人的一番痛打;夏天里绿荷满塘,几个人拉着手成一条链子,去掰几朵荷花,折几顶荷叶,荷花会给小女生,荷叶就反过来扣到头上当做一顶帽子;秋天里遍处金黄,收割小麦大多还是靠双手和镰刀的,当收割完毕,会被大人命令着去麦地里捡散落的麦穗,尽管不太情愿;冬天里银装素裹,除了偶尔打雪仗,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放炮,一盒盒的小擦炮就能消耗去一晌的时间。
这些小时记忆里,“玩”这个字眼是占据了很大部分的,这并不是自己不热爱学习,因为在童年时代,不会有太大的学习压力,只要按时完成作业,考试考好点儿,就没有人干扰你的其余时间。
我九岁时上六年级,是第一次离家住校的的时候,学校离家也不远,但母亲还是百般叮咛。头次住在几十个人的大宿舍里,我睡在了下铺,那时甚是兴奋,有那么些同伴,都是之前未曾谋面的,我们晚上也会聊天,但现在也记不清聊的什么了,应该是现在看来非常无聊的话题吧;告别了靠饭票吃饭的日子,我们那时已是刷饭卡吃饭了,怕饭卡掉,就穿上绳子挂到脖子上,现在栓饭卡用的绳子已经是又黑又硬了;那时学校还会经常组织我们人力除草,义务劳动,要割草的得回家拿镰刀,现在想想这是挺好的;那时每逢期末大考时,是要搬上自己的窄凳子到楼前的操场上考的,或蹲姿或坐姿,在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地上,很少有人抄袭,没有太多人会在意名次;那时,只是那时……
我再上高中时,就到了城里了,城里比乡下繁华,见到了许多之前未曾见过的新事物,也渐渐知晓了好多事情;这个时候,开始留恋故乡那片满是泥土的地方了,学习上开始有了压力,思想上开始有些微妙的变化,开始犹豫,开始彷徨,减却了纯真,增添了成熟,这是一生所必经的,也就无需在这上面执着。也是从这是,开始有了抱负,开始懂得去拼搏,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属于农村的命运,然这怎能改变,可改变的只是今后,之前,无能无力。属于农村,属于千千万万个我,在这片土地上有数不尽的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有着相同的经历,有着相似的故事,我们的故事大概就可以映射出农村的发展,在改变,挺快的改变。
这些年,庄稼人的那分习性影响着我,他们相信天地,天,旷远;地,厚重;他们有一股韧性,有一股蛮力,于是就懂得了坚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道理庄稼人大多不明白,但他们身上却能透漏出这样的韵味,像老酒,绵长,浑厚。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他们遵从着自然法则,一季又一季,一代又一代,去耕耘,去收获,回环往复之中晕染出一幅幅乡村画卷,生动简明,谁人都能看懂。
中国的文化,一部分应当属于乡村文化,乡村有它的丑陋,鄙俗的一面,也有它厚重,天然的一面,我们看时,不必细分,你所能感受到的第一感觉就是乡村的灵魂所在,而这灵魂需要你珍视,深悟。中国的脚步是从这里出发的,这里是起点,尽管渐行渐远,可我们总应该有回头的时候,当我们回头看时,是否能够看到,这些村落,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一样,佝偻的盘坐在泥土上,在守候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乡村也许是在朝夕变化着,它去往何处发展,现在也并不知晓,但我想终究还是往好处发展。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多少年来,自远古到现世,春秋变换,日月轮转,我们能够留下的只剩下久久飘荡着的气息,这气息里夹杂着庄稼人汗水的味道,咸涩中却羼杂着几丝甘甜。那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付出罢,付出了总是有回报的,于是我们在拼搏,拼搏着属于我们的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如今多半的身体已归属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城市,而我没有忘记,我的呼吸里,还夹杂着来自故土的泥土的气息。然而我也坚信着终有一天,我将与我相遇,我们两个应当坐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从早晨一直谈到天黑,直到看见繁星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