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桃花源记》
文:愚子
自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源内人得以了解外界世事,朝代更迭,已历几世,莫不感叹变幻无常、云谲波诡,不如桃花源大同世界,悠然自得,随不复思归乡之念,收心稼作。欣喜桃花源地处偏僻,方外之世,无人干扰,便自成一派,怡然自乐。
桃花源民风古朴,大道盛行,人尽其力,物尽其能。人们种田、耕作、采果、伐木、纺纱、织布、冶铁、制陶;各业自有人做,不求奢华,只为必需;物物交换,皆凭良心;无所谓吃亏便宜,相互算计。男女结合,兴之所至,只有古训,同姓不婚,倒也相处融洽。
后经多代,子孙繁衍,人口庞杂,不下十万数。桃花源山清水秀,奈何七山二水一分田,人多地少,资源匮乏,难免频起纷争;况且常有水患,每每山洪暴发,冲毁耕田,击塌房屋,民不堪其苦。为除灾患,平息纷争,于是桃花源因循旧例,推举皓首白眉之辈,处理源中事宜。
皓首长老,上任之初,家家出力,户户出人,齐心协力,治理水患。如此八年,疏浚通渠,防洪筑堤,民得以避免洪灾。皓首处事公平,秉持公心,普受爱戴。皓首去世之后,源人公推皓首之子,缅怀感恩。子亦不负众望,颇得民心。治理日久,恩威并举,便成惯例,皓首子孙得以世代管理桃花源。
又历多年,皓首后代良莠不齐,首领不再与民同甘共苦,只为一己之私,不虑桃花源之公,怠于公事,贪图享乐。辛苦者终日劳作,机巧者摇唇鼓舌,而二者所得相同,久而久之,人心生变,私欲横行。于是乎,人人为己,各自为家,鳏寡孤独逐渐无人问津,私心顿起,人心不古,世道浇暮,争诈繁起。
有志者不满现状,搬出先秦时祖先来桃花源避世时名训:“吾等为避秦乱,来此安居,民风古朴,寻求大同。始之井然,相安怡然,熟知人口繁衍,物资贫乏,首领依赖皓首之遗泽,尸位素餐,分配不公,祸患顿生。”,于是暗中联络,相与结营。一朝会议,率先发难,拥护者众,随被推举,更替首领,主持经营。
新任理事,雷厉风行,设定制度,重申礼义,分工合作,选贤与能。人尽其事,物尽其用,民复欣喜。然私心既生,难以革除,幸有制度,复有道德,相互并举,相得益彰。如此十数年,头领大行将至,因循惯例,其子接其位继续管理。可惜智力不传,后继非人,于是桃花源重现衰相,纷争又起。不数年复有人挑战权威,随得权位更替。
如此反反复复,复复反反,不外乎由乱致治,由治至乱,民困惑已久,始终不得其解。忽一日,桃花源一渔翁,垂钓溪上,放声高歌:
“治乱之原由,人心有私留;
大同美世界,可遇不可求;
吾等桃花源,不公有尽头;
管理做主干,监督拔头筹。
长老选贤继,俯首为马牛;
世人皆慕我,德仪传千秋。”
众人不解,愿闻其详。渔翁言:人心之私,自远古便有,概莫能外。要去除人心之私,只能依靠制定条例,不得违之,违反者予以惩戒。譬如牛羊,不让其啃树苗,只需用围栏圈养,或者当其啃苗之时,用棍棒鞭挞,久而久之,自然不敢再啃。围栏用来限制其犯错,棍棒则用以惩治,二者并举,则牛羊自然驯服。然则牛羊需有草吃,当其偷啃之时必惩不贷,否则,前功尽弃。
众人还是不解,恳求渔翁详实而谈。渔翁思之再三,沉默不语,民鼓之,躁之,或夺其钓竿,渔翁不堪其扰,因言之:我等桃花源,自先祖避秦时乱,误入仙境,盖天地之所赐也。源中之山水林木,景色怡人,无虎狼之辈,无杀戮战乱,田地果木,肥沃富饶,果腹充饥足够矣。后世人口渐多,资源匮乏,民众相互争扰,或仗蛮力,或凭祖泽,巧取豪夺、不事耕作之辈,尽占肥美富裕之所;勤劳耕耘、忍辱负重之辈,竟无片瓦立锥之地。久而久之,患祸顿积,暴力频仍,长老迭生,民疲于命。
老朽苦于纷争,时常出山远钓,本意再找桃源,另觅仙境。奈何举世皆如此,泛舟尽达之地,源外之人,虽服饰各异,言语参差,然争名夺利,人心偕同。或有告知海外有蓬瀛,民安其乐,物归其命,苦于舟小力乏,欲去不能。
归来细思,上古之民,缘何得以其乐融融,苦思冥想,豁然开朗。上古有禅让,尧舜留美名,有德者占上位而居之,无德者民弃之,执政在上,监督在民。上位者克己复礼,不以天下为己天下,选贤与能,大道之行,所以百姓安居乐业。后世上位者视天下为私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监督虚设,分配不公,因而频起纷争也。
譬如桃源首领,推立之初,公心可赞;后继之人,便坐享其成,巩固地位,制定法令,为民不做,为己偏能。立言定规,糊弄众姓,不外乎所归天命,非其不行。殊不知,桃花源,天地所赐也,非首领之私产,概全体之公田。首领者,协调民事者也,非凌驾于众姓之上者也。历来纷争之源头皆在于世泽继承,而非上古之禅让贤能也。
今我桃花源,首领皆靠蛮力或先祖遗泽霸占,监督之人皆长老血脉亲属,以致贫富不均,私心顿生。如若首领乃民之所公推,首领执掌事务时,由源中众姓监督,则首领岂不战战兢兢,一心为公乎?长此以往,大道之行,虽人人为己,然监督有力,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尽其事,物尽其能,家家富裕,户户安康,天下太平,正所谓大同。
渔翁言罢,众人若有所思。或有问,然则尧舜之举由何人而兴?渔翁言,吾亦不知,静待天命。
丙申年己亥 榆木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