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寝室的床上,耳边循环着音乐。许嵩的《清明雨上》突然溢满了我整个耳朵,脑海浮现了一个人,我爷爷,一个在童年陪伴我最久的老人。
“窗透初晓,日照西桥,云自摇……” 想你当年蓝衣素白的鬓角。
在印象中,爷爷总是一身蓝色的布衣,双手别在后面,标配一把黑色的雨伞,两边鬓发如雪,步伐缓慢,如同悠悠然然的白云。
我背着一个黑黄色的小书包,欢快的牵着他的手蹦跳着走,那是幼时的记忆。爷爷把我送到幼儿园的门口,和坐在门口两位老师点头问好后便慢慢的转身,沿原路返回。我则一溜烟的爬上楼梯,站在门口,透过栅栏看他远去的背影,慢慢的,悠悠的,就这么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放学,他一般会来的迟一点,可能是因为我喜欢玩学校的滑滑梯,我就那么边玩边等,滑滑梯的下坡对着大门口,我就在我那乐此不疲的上下滑中期待着那个身影,慢慢的那个蓝色的小点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我便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快速的冲过去,还没等他到达门口就拽着他的衣角往回走,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大多都是我在说,爷爷只是偶尔会附和,多半还要我再使劲的拽拽他的裤子,撅着嘴问:“爷爷你听到了吗?你怎么不嗯呢?”然后爷爷便会点头示意他在听,且会配合着我故意拖长着:“嗯嗯~”
爷爷是个寡言的人,但是我和他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沉闷,那么小的年纪拉着他的一个手指头抬头低头都会发现新奇的事物,像是月亮怎么总跟着我们走~影子怎么会变长变短~有时候掏掏爷爷的袋子,有时候摸摸他的手表,更多的时候拿着他的长柄雨伞挥舞着,想象着自己是孙悟空~而爷爷也只是在后面微笑着看着我自嗨,右手臂上挂着我的小书包,同样是慢慢的走,但时不时的会来句:“你慢点诶,小心一点。”
“月影憧憧,烟花几重,烛花红……”想你当年拾石快走的陪伴。
上了小学,离家的距离多了好几倍,那长长的路似乎越来越发的没有趣味,爷爷也不知是怎么的寻到了一条小巷路可以节省不少走大路的时间,在印象中,那路的两边都是做木材、竹篮的人家,沿途还有些许的小石子,比较偏僻,远离繁华但的确更有趣。
为了让我晴天时愿意走路,爷爷还发明了一个游戏,他帮我在沿路捡些小石子,拿在手里,提供给我踢,边踢,边跑,边走,一人踢一次比谁踢的远,石头顺着我们踢的方向滚,我们顺着石头的路线走,偶尔会有石头滚入草丛水坑,略有不快,爷爷便会示意叫我不要计较去找,且再重新放一个在地上,踢向我这边,游戏便又开始了~就这样一老一少的踢着石头回家,贪玩的我会踢久了,月亮渐渐明亮一老一少才回到家中,就这样,循环往复~
若是雨天,爷爷便会在学校不远处一个转角处买一个花卷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坐黄包车回家,就这样次数久了还认识了不少黄包车夫,现在偶尔坐车遇见,他们还会向我打听我爷爷和我的近况,最后也都会感叹“时间真的是快啊,十多都年过去了。”
是啊,真的是快啊。
“木雕流金,岁月涟漪,七年前封笔……”忆你对我的忠告与鼓励。
后来爷爷和奶奶也回到了老家,而我上也上初中了。过年过节回老家,会看到你坐在那把旧交椅上,两手置入袖中取暖,就这么定格着闭着眼睛沉思,然后渐渐的睡去。
后来,你和我解释你的名字,你说你改了名,叫行白,意思是告诫自己:行为要清白。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诱惑,金钱和名利人人都向往,但是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这是你对我唯一的忠告。
还记得,有一回在老家写篇作文,是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写了好久,涂改了好几遍,最后交给妈妈看,她说我文不对题,不知所云,要求我重写。我很难过,把文章扔在地上,跑到二楼,在房间里哭,感觉很委屈。
你慢慢的爬上楼,轻轻的打开房门,把我丢在楼下的文章捡上来,拍着我的背说:“我感觉写的蛮好的,其实写的不好没有关系,加油一定会写好的,谁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成功的。”我默默的抬起头,被你带到书桌旁重写,后来怎么样也记不太清了,只是那时候知道了,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采取行动。
这是我爷爷教会我的。
“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忆你那时卧床枯瘦的脸庞。
都说,人老了,最怕的便是生病。高中时的我,学习越发的忙碌,知道爷爷生病住院了,晚上便和爸妈一起去到了医院,看到那躺在床上的你,脸色枯黄,手上在注射着点滴,看着那枯瘦的手,内心很不是滋味。正巧,你看到我来,变示意要起身,我向前搀着你的手臂,就在我隔着你的衣服搀你的那一霎那我震惊了,手臂特别的细,似乎我一只手便可以环着一圈,我甚至都不敢用力,真的怕。内心一阵酸楚。
从没有见过病床上的你,脆弱的让我心痛。曾经那个素衣白鬓,脚步悠然的爷爷呢?曾经那个走路坐车,伴我左右的爷爷呢?曾经那个下棋喝茶,座椅养神的爷爷呢?曾经那个手卷诗书,论理著文的爷爷呢?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转眼你老了,而我长大了,但我一直不相信你会那么快的离开我。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但最后爷爷还是走了。
我记得,那年过完清明,准备回家时,我还走到你床边,和你告别,说我要回去了。你当时睁着眼,嘴巴微张着,有虚弱的“嗯嗯”声。我点头和你微笑,你也微微点头。可我没想到这次的离别确是永别。我坐着车回到了家中,半夜爸爸接到老家的电话,大伯说爷爷走了。我从隐约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了爸妈匆忙下楼的脚步声,我走到楼梯口问:“怎么了?”妈妈,略带迟疑的低声对我说:“爷爷走了。”
很奇怪,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就好像整个人被打上了石膏,和那扶手连在一起了,我动也不动的站着,对,就那么站着。
然后爸妈快速的开车回乡下,把我留在了家中。我在楼梯口呆了好一会,慢慢的缓过神来,而后,转身,慢慢的扶着扶手一步步上楼。
原来,这么快,从一个世界,变成了两个世界,即便是在前几个小时我们还面对彼此微笑告别说再见。
可是,却再也没有了再见。
自爷爷去世后,我只梦见过他一次,在那梦中我依稀只记得一个片段,我从小路的那头跑到路的那头,路的那头有扇门,爷爷还是一身蓝色的布衣,两鬓雪白,双手别在身后,有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就这么微笑着站在门口,我们相视着微笑,并点头。
我想,愿天堂有比人间还温暖洁净的阳光,爷爷在那,一切安好。
2016.11.17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