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

大黄是一只出现在我们单位的流浪狗。谁也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由于工作性质决定,我们单位是不允许有流浪狗的。我工作了七年,我几乎没有在单位见过一只流浪狗,偶尔跑进来一只很快也会被保安人员赶走。但是从去年下半年起有一只长得特别像柯基的短腿流浪狗出现在了单位,而且它还就这么待了下来。也许保安不止一次的想要赶走它,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可它就这么耗在了这里,一待就待到了今天。

不知道它是怎么误打误撞的找到了我们部室的办公室。它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它。它长的有些可爱,看着像柯基,很瘦的柯基。我们有时会叫它“柯基”,有时又叫它“小短腿儿”。也许它一出生就是一只流浪狗,因此它很有生活经验,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不受到人类的迫害。它的警惕性非常高,从不会跟人亲近,只要看到有人走近就会立刻蹦跳的躲闪开,没有人能接近他。即便是有时候我们拿一些剩饭喂它,它都是在我们离开它一定的安全距离以后才会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吃那些剩饭。即使如此它也会竖起耳朵,两只耳朵前后左右的转动听周围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人靠近或者出现异常的声音就会离开丢开剩饭跑开。它对人类的不信任源于它的生活经历,也许它被人类狠狠伤害过,已经变得再也无法相信人类。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们大多数看到的只有结果,却永远无法知道过程。

小短腿的警惕使我们无法亲近,渐渐的大家对它的热情也慢慢的淡了。

也许大黄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大黄刚来的时候怯生生的,但是它少了小短腿的警惕,眼睛里满是委屈。没多久我们的注意力就由小短腿的身上移到了大黄上。我们也从大黄的身上看出来它以前应该是被人类饲养过。虽然它有些怕我们,但是我们喂了它一两次以后它就慢慢跟我们亲近起来。甚至自己会用鼻子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进到办公室里面来。有些怕猫狗的同事不是很喜欢它,但是大多数还是接受大黄的。

大黄是一只母狗,它刚来的时候我们能看到它鼓胀的乳房,我们认定它怀孕了,为此它也赢得了更多的同情。

我们每天中午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大家做的同一件事就是跟食堂打饭的阿姨说:“多打点儿,不够吃。”其实我们是为大黄和小短腿打饭。每天都把肉挑出来留给它们,甚至有同事专门买了狗粮给它们吃。大黄变成了我们的一份子,因为它肯跟我们亲近。

但是最后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大黄陪我们过年,也因为有大黄我们今天的春节过的很有意思。

其实我现在想想,大黄也许对我们很失望。虽然大黄曾经被人养过,但是它毕竟是一只流浪狗,而且,它还是一位母亲。做了母亲的狗狗是很厉害的,因为它要保护它自己的孩子,有一个词就是形容母亲的,我觉得这句话对任何种族的母亲都适用,那就是,为母则刚。

记得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养狗,有一次我去一家私人开的小超市去买东西。我问老板卫生纸在哪里?老板告诉我在靠里面的货架上,我在这个小超市的一个角落里的货架上看到了卫生纸,我走过去拿的时候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狗。这只狗不大,我已经记不清它是什么品种了,大概就是京巴或者是博美一类的,它窜出来就对着我叫,我虽然没有养过狗,姐姐家以前养过狗,舅母家也养狗,接触下来我是不怕狗的。我没有在意,伸手去拿卫生纸的时候,那只狗跳起来就要咬我。当时是冬天,还好我带了手套,不然真的会被它咬到。我吓了一跳。这时候超市老板听到了也赶了过来帮我取了卫生纸跟我解释说,这是狗是他们家养的,因为最近刚生了小狗,放卫生纸的这个地方离它孩子的窝很近,它是在保护他的孩子,所以才跳起来咬的你。

大黄在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怀孕了,因为它的乳房鼓鼓的,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发现它的乳房干瘪下去了,我们以为它像以前票房养的一只猫一样是“假孕争宠”。可没有想到事情是在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大黄的那一天才明白水落石出。

单位注意到我们门口每天都有两只野狗出现以后就采取了措施。首先就是下令禁止我们喂这两只狗东西吃。我们没有办法,把之前给大黄和小短腿喂食的碗都收了起来,狗粮当然也被收了。我们不再打饭喂它们了。但是我们会偷偷的喂它们火腿肠。在我看来,单位的禁令对大黄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大黄越累越亲近我们,它晚上甚至会自己推开办公室们进来取暖,而它也从来不在办公室拉尿,所以我们从来没有赶过它。大黄每天在我们的办公室里来去自如,甚至把这里当成了家。每当有陌生人靠近办公室的时候它都会狂吠向对方发出警告。我们怕它这样会招来领导,每次它低吠准备叫的时候我们都会告诉它不要叫,安静。它好像慢慢的明白了,再有人靠近的时候它都只是低吠表示警告。虽然大家都在很努力的保护大黄,但是还是引来了领导的注意。领导决定要把大黄送走。第一次送走大黄的那天我刚好不在大办公室,后来听同事说,治安部的人来要抓大黄,大黄出于反抗咬了对方,但是还是被抓住了,它被拴在了外面的亭子里准备被带走。大黄是一只特别聪明的狗,在等被带走的时候大黄咬断了绳子逃走了。看到大家在群里发的大黄逃走的消息后,我真佩服大黄的聪明。因为养了南瓜,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南瓜被人抓到了会不会也能像大黄一样聪明知道咬断绳子跑掉呢?

第二天大黄又出现在办公室里。每天早晨一到办公室就能看到大黄出来迎接我们好像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情,被迎接的感觉也真的很好。

就这样大黄继续留在了办公室。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出于安全考虑单位里有野狗是一项很严重的安全隐患,如果它出去咬了人会是很大的麻烦,所以大黄注定不能在这里久待。于是,大家开始想办法安置大黄。

有一个同事特别喜欢大黄,甚至提出要收养大黄,甚至已经说服家里人接受大黄了,但是最后还是出了一点儿意外,大黄的收养计划失败了。人们常说事在人为,但是也许注定大黄就是要流浪,也注定我们跟大黄的缘分最终是要走尽。就在大家担心单位会再次派人送走大黄的时候,有一个同事说,她爸爸的厂子里养了很多狗看门,可以把大黄带到她爸爸的厂子里,在那里大黄衣食无忧。决定以后当晚同事开车接走了大黄。

早晨开门的时候我们再也见不到一只欢脱的大黄冲着我们奔跑过来迎接我们了,大家都有些许的失落。

大概两天后的上午,我跟一个同事聊天时说起大黄,也不知道它能找得回来吗?细想想应该是不可能,大黄现在待的那个厂子里单位走路要一个小时的路程,更何况大黄被送走的时候是被抱着开车送走的,大黄是不可能记住回来的路。

没有想到,就在这天中午,接走大黄的同事的爸爸告诉她大黄跑了。同事在群里说大黄跑了的时候我想这下大黄一定再也回不来了。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理智会告诉你,坏了,大黄回不来了,可心里却希望大黄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大概是中午一点左右,几个同事在办公室看书的看书,看手机的看手机,大家都安静的忙着自己的事情。我的座位离门口最近,恍惚间一个黄影从门帘缝儿窜了进来。我抬眼一看,大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激动到变音。当你知道不可能但又希望出现的奇迹真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那种不可思议,那种激动真的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我当时激动的快哭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的重复:“大黄,你是怎么回来的?你真聪明!你好厉害!”

没有大黄的日子我不用再准备火腿肠,所以当大黄回来的时候我们居然没有可以喂它吃的东西。我和另外一个同事立刻动身去给大黄买吃的。一路上我们都在感叹大黄是怎么找回来的。也许狗狗有它判断方向和找到回家的路的能力。但不管怎么样大黄这次找到了回家的路。大黄回来了。

我们在第一时间在群里发消息告诉大家大黄回家的消息,同事们也都非常的激动。大黄真是一只聪明的狗。如果有一天南瓜走丢了,它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同事为了不再让大黄被送走,又开始想办法。之前想要收养大黄的同事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把大黄带回了家,给大黄洗了澡,陪着大黄睡在一起。万物皆有灵性,我想也许是大黄也感受到了我们对它的喜爱,大黄拿出了它最大的信任给我们,可是这一次我们让它失望了。我有时会想大黄走的时候它该多么的伤心呀。它是那么信任我们,可是最后也是它的信任,让它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也许这一次分开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大黄让我看到了命运的无情。

同事的家里慢慢接受大黄,但是大黄好像并不想在同事家安定下来,一有机会大黄就会跑了单位,大家都不明白大黄为什么会不停的跑回来,大家唯一的推测就是大黄舍不得我们。我们都猜错了,直到大黄被送走的那天,我们才知道原来让大黄牵挂的不是我们而是它的孩子们。

那天早晨听同事说大黄又从小区跑了,有同事骑着电动车从小区找到了在单位的大黄,谁也不知道大黄为什么一早醒来就往单位跑。同事把大黄送回小区。事情就是在开始打扫办公室发现的。一位同事在打扫办公室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办公室靠墙的一个办公桌下面藏了两只小奶狗。这个发现惊动了整个办公室,大家凑过来看那两只小奶狗。小野狗有更强的自我保护意思,大家的好奇心对它们来说反而变成了恐惧。两只小狗都吓坏了,一只没有找对方向跑到了对面办公桌下面藏了起来,另外一只拼命的逃出的办公室。呃……值得一提的事,那只逃跑的小奶狗跑了时候顺便还叨了我一口。中午大黄又跑了回来,它这次是来找它两个孩子,还给它的孩子带了吃的东西,她一定知道它的孩子饿坏了。大黄从小区再一次跑了出来,到了办公室,它把存在自己胃里的食物吐了出来给它的孩子吃。看到这一幕我想到曾经在莫言的《丰乳肥臀》中看到类似的情节。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家家都有饿死的人,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饿死,利用自己在粮仓干活的机会给孩子偷偷带粮食回来。在那个时期,一口粮也许就是一条命,粮食比命重要。为了防止粮仓的粮食被偷,每天都要严格的检查做工的女人们是否私带粮食回家。母亲为了能给自己的孩子带粮食又不被人查出来,她每天生吞一把黄豆,等到回家的时候把在没有被消化的黄豆从胃里吐出来,洗干净以后用石磨磨成粉,用凉水冲成糊糊给孩子吃。就是每天这样,母亲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大黄早晨跑出来把自己的孩子带到了它认为安全的办公室,没有想到它的孩子跑了一个,它带着留在办公室的那个孩子满办公室的找另外一个。听同事说大黄在办公室的后山上找到了另外一个孩子。大黄把信任给了我们,可是我们最后却又再一次让它失望了。

就在那天晚上大黄被送到了更远的地方。这一次大黄始终没有找回来。原本大家想找到它的孩子,让它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但是遗憾的事,没能找到它的孩子,只有大黄被送走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大黄,大黄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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