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在天涯论坛发些絮絮叨叨的随心游记,并无多少文学才情只是真情实感的记录而已,却因此而入了论坛早年的风云人物、闲闲书话特邀版主梁由之的眼,除了特意打来电话鼓励我坚持记录不要妄自菲薄以外,去年11月末梁先生如约来达达小住几日,临行前留下这本由其策划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汪曾祺自选集》。
跟家有数万册藏书的梁先生相比,出身国企普通工人家庭的我少年时看闲书的唯一途径是厂里工会的图书室,故而并没有受过多少书香熏陶,也没有想过读名著列书单,纯粹只是因为喜欢,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看书很杂不追名家,囫囵吞枣地读那些自认有趣的书。直至成年以后,有能力买书选书了,仍然只有一个评判标准,能够打动我的才是“好”书,而《汪曾祺自选集》正是这样一本能够打动人心的真诚之书。
梁由之先生在此书的前记中说他“读汪三十余年,兀自兴味盎然,爱不释手”,“在文学市场急剧萎缩的时代大背景下”汪老的作品“各种新旧选本层出不穷”,成为“难得的异数”,究其原因,“在平淡浮躁的日常生活中,沾溉一点真诚朴素的优雅、诗意和美感,大约是心灵的内在需求罢”。诚然,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断断续续地读完这六百余页的厚厚一本,虽然春节期间客栈忙碌让人身心俱疲,但其间每一次捧卷都不忍放下,不管琐事嘈杂万千头绪,翻开书页就能迅速进入作者笔下的世界,身边的喧嚣仿佛皆与己无关。原来,美好的文字真的具有魔力,犹如黑暗中的明灯,让人在各种负累中仍然能眺望远方,不灭憧憬。
商务印书馆精装新版的《汪曾祺自选集》系沿用1987年10月漓江出版社的旧版本,以短篇小说为主,收录了少量的诗和不多的散文,汪老为旧版写就的“自序”也一并收录其间。坦白地说,虽然汪曾祺是中国当代作家名录中不可或缺的名字,我却是第一次读汪老的作品,但只是这一篇自序已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平实质朴的文字毫无娇柔造作,那种如叙家常的随和,那种自我剖析的坦诚都是之前的名家作品中少有读到的,读完全书,这种感觉尤甚。
因为诗的数量很少,略过不谈。从散文部分开始,《昆明的雨》把雨季的昆明写得鲜活灵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仙人掌,菌子,杨梅,缅桂花,这些点滴让目前长居云南的我感同身受,《天山行色》也是如此,去没去过新疆都有身临其境之感,其余篇目也都印证着作者的创作脉络:“我的散文大都是记叙文。间发议论,也是夹叙夹议”。这样的散文没有宏大的主题,没有煽情的表白,娓娓道来却让人意犹未尽,轻描淡写却能直击入心,与当下无病呻吟的情感文、华丽词藻堆砌的鸡汤文相比,让人顿觉满目清新。而全书最重的篇幅正如汪老所言,“主要的还是短篇小说”,且“我只写短篇小说,因为我只会写短篇小说”。读这些长不过万余字短则不足千字的小说,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太真实了,那些人和事似乎就是栩栩如生从记忆中剥离出来的,与之前那些散文部分的作品并无二致,从汪老的自序中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到个中缘由,其小说的背景是高邮、昆明、上海、北京、张家口,“因为我在这几个地方住过”,“我写的人物大都有原型”,“完全从理念出发,虚构出一个或几个人物来,我还没有这样干过”。来源于真实生活的短篇小说,再加上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力,难怪会引人入胜不忍释卷,尤其认同汪老在《桥边小说三篇》的后记中所言,“这三篇也是短小说。《詹大胖子》和《茶干》有人物无故事,《幽冥钟》则几乎连人物也没有,只有一点感情。这样的小说打破了小说和散文的界限,简直近似随笔。结构尤其随便,想到什么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这样做是有意的(也是经过苦心经营的)。我要对“小说”这个概念进行一次冲决:小说是谈生活,不是编故事;小说要真诚,不能耍花招。小说当然要讲技巧,但是:修辞立其诚”。
第一次读汪曾祺,见识了浅显直白中的出神入化,更深深地被其中的真诚所打动,作文如此,做人也当如此。很幸运因为梁由之先生近年主编汪老的系列作品,蒙其馈赠的《后十年集》、《汪曾祺书信集》都有待一一细读,我想,还有很多次,很多年,继续读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