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信者马克西穆斯
Maximus the Confessor
企鹅君
慈悲大能的天父呵,为何选取我来记录这位圣徒蒙难的事迹?我感到惶恐不安,唯恐我的笔有所遗漏;不,我的笔如此贫乏,若能记录下只言片语,就已是我力所能及的极限,怎配和使徒行传做分毫的比较?这支卑微的笔啊,我,来自科尔齐斯的马可(Markos of Colchis),皮特松达(Pitsunda)修道院的修士。且让我来讲述证信者马克西穆斯的最后时光(承蒙上帝的指引,第三次君士坦丁堡普世会议已为他平反,基督一志论的异端再无容身之地),愿他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我尚年幼的时候,就成为了一名修士。那时我曾经去过世界的中心君士坦丁堡朝圣,瞻仰过圣索菲亚大教堂。回程中,我在克里索波利斯的菲利皮库斯修道院停留过一段时间。马克西穆斯那时是修道院的院长,名气颇大。在那里,我有幸目睹了他与被免职的基督一志派异端,被免职的前普世牧首庇鲁斯的辩论,马克西穆斯大获全胜。我未曾料到的是,这样一位正教的捍卫者,竟会在之后遭受异端残酷的迫害;当时的我更未料到,二十年后,我将有荣成为马克西穆斯事迹的记录者。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想必诸位都已经清楚:异端牧首保罗和彼得的统治,皇帝康斯坦斯二世面临的继承危机,内战,邪恶的庇鲁斯的复位,直到去年普世宗教会议,彻底谴责异端,恢复了正教,邪恶的异端被绳之以法。“在你们中间不免有分门结党的事,好叫那些有经验的人显明出来。”然而,马克西穆斯没有等到尘世中的平反,他悲惨地在我面前为正教而殉难。愿仁慈的天父保佑他的灵魂。
那一年,我在偏僻的格鲁吉亚山区,前述的皮特松达修道院中做修士。那时教会饱受一志派异端的戕害,我们在黑暗中度日,然而确信正教终将光复,并坚持着每日的祈祷,为天父必将用他大能的手将事态翻转,将异端除尽:“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来在你们中间也必有假师傅,私自引进陷害人的异端,连买他们的主他们也不承认,自取速速的灭亡。”那时我偶然也曾想起过马克西穆斯,他和罗马牧首马丁一同被康斯坦斯皇帝(我们哀叹皇帝被迷惑!)下令逮捕,交付那些异端之手审判,有流言说他们都已经被杀害了。那时我的心何等哀痛!之后的某一天,我收到一封信。
莎草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简直难以辨认。如果是以往,我们也许会认为它是恶作剧,但是那天,天使加百列告诉我,这封信中有重要的信息,于是我花了一个下午搞清楚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前面是一堆常见的赞美上帝的言辞,然后中间出现了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是克里索波利斯的马克西穆斯,”信中说道,“‘我为这福音受苦难,甚至被捆绑,像犯人一样。’我受了痛苦的刑罚,被判流放到高加索山中。我想到你,马可,认识我。请你收留我吧,一个受难的罪人。”末了,信的落款也歪歪扭扭,不知何故。信中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写信人是马克西穆斯,但是我还是认为,我们修道院无论如何应该收留任何为上主受难的人,于是我在信中说的时间,决定去往信中描述的地点,迎接这位(也许是冒名的)可怜人。
那天,过了约定的时间许久,我渐渐有些焦躁不安。“我的心哪,你为何忧闷?为何在我里面烦躁?”但是我却同时有了另外一种感觉,即今天即将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发生,于是我又静静地等待着。到了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从街道上走来一只病怏怏的驴子。驴背上仿佛有一只庞大的寄生虫粘附其上,仔细一看,是一具皮包骷髅。驴子慢慢向我走来,又从我身边走过去。在它靠近的时候,我看着那副骷髅,它还缺了右手。驴子逐渐越走越远,然而这时我突然看到骷髅的脚一动——我一惊!于是我快步向前追上那有气无力的驴子,靠近那具散发着气味的躯体。它残存的左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臂,虽然软弱无力又立刻垂了下去,但看得出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它做出书写的动作,于是我手心向上把手凑过去,它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在我掌心里依次写下M,a,ξ三个字母,然后迟疑了一下,大概是看我明不明白,需不需要继续费力写下去。这时我明白了:他就是马克西穆斯。
我对他说道:”马克西穆斯?“他做了一个正确的手势,然后伸出手表示想要的动作。我想他既然已经半死不活,于是问道:“水?”手势表示强烈同意。“食物?”同样如此。我在小镇上弄来了水和食物,然后艰难地把他翻转过来,仰卧在驴背上。他的脸干枯开裂不成人形,看起来至少在土里已经埋了五十年。当我扳开他的嘴时,发现里面一片血污——他的舌头断了。自然他也无法吃面包了,于是我买了一些牛奶,希望能够灌进他胃里(如果他还有胃的话)。的确可以,而且牛奶也没有从身上哪个洞里漏出来。
引导着驴子和它也许活着的主人去山上修道院是一件困难的事,夜晚则完全不可能。于是我花光了身上带的钱币(我只准备了招待一位能走路的活人的钱),勉强说服了一个贪财心切的村民让这具晦气的躯体在他家里寄宿一晚。第二天早上,驴子死了。现在的选择有:我背着他上山,或者让他在镇上恢复到能行走的水平(或许等到他死在镇上?)。
感谢上帝。在那个村民开始用驱逐杀人犯的语言驱逐我时,另一位马可修士——萨拉帕尼斯的马可——到了镇上,本来打算购买一些耕种用具。我向他说明了情况,于是我们决定把马克西穆斯放在运农具的牛车上一同带回修道院。
对医术略有心得的巴西尔修士一度认为他已经死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脉搏或呼吸了”,对他的任何问话也没有反应。经过我们的一再辩驳,他才答应给这具东西提供食物配额。我把面包和牛奶捣成细碎的糜状物,来喂食他。后来他活过来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巴西尔称赞我是希波克拉底,并希望我以后能负责感风寒的修士的照顾工作,但我以需要先让这个人恢复到能下床状态为由回绝了。
我毫不讳言这个目标失败了。马克西穆斯终其一生也没有再能走一步路,尽管我们曾经把他抬到过院中空地透透空气。但是将近一个月后,他恢复到肢体可以运动的水平,左手经常热情地挥动。我们通过一种不对称的方式交流:我问他一系列(我们能提供的)东西,如果他需要,做出手势,我就提供给他。而如果他要主动表达什么,他会在空中写几个字母给我看,非常吃力,当然。
关于他的许多问题依然无从知晓:例如,他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只剩半个身体的样子的?是异端对他用了酷刑?他被放逐到这里,是谁的命令?是君士坦丁堡的牧首(愿神降罚于他)吗?那封信是谁写的?字迹那样歪斜,难道当时他已经没有右手了?我并不打算问他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除了为我自己和他招来祸患外并无好处,而且最乐观地看,以他现在的残躯,也不太可能撑过今年冬天,我能做的,就是为他送终。“在白发的人面前,你要站起来;也要尊敬老人,又要敬畏你的神。”
但是当他感到自己逐渐恢复的时候,马克西穆斯自己要求莎草纸和芦苇笔。他用笔写了一些句子,字体和寄给我的那封信大致相似。“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他写道。我不太清楚他凭记忆写下圣经句子的意思,但是他越写越多,有时一天能写满好几张,于是我开始分辨其中的字迹。开始的内容难以识别,因为他的手腕实在无力,但是后来越来越清晰,字迹也更加好辨认。这其中的一些原因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马克西穆斯天生是左撇子,然而在受教育时为了避免被看做与魔鬼为伍者,他被教育成用右手写字。现在他训练自己的左手,希望能够用左手写字。用左手写字在方向上和用笔上都困难颇多,但是他写了几个星期后,已经能够让普通人看懂了,这令我很吃惊,虽然他写的还是很慢——这些都是题外话。
但愿下面的东西不要流传!或者说,愿下面的内容在许久之后才被后世人看见!因为异端的幽灵近日起又开始在帝国中徘徊,我看见了异端的先兆——有些人将要摧毁教堂,毁灭修道院!愿这些记录不会在敌基督手中付之一炬。另外,我并不希望下面所写的有些内容被还和我们尚有一丝关系的人读到,并加以歪曲,毁坏我们的声誉,马克西穆斯和我都不愿如此。所以,让这些手稿留待百年之后,或帝国再传承十代之后,再由和我们已无关的后来者来阅读吧。
按照他写下的内容,将近十年前,他和罗马牧首马丁一起被皇帝的手下逮捕,带回君士坦丁堡,只因为他们支持正教,反对一志论。马丁遭到折磨,很快就死了,而他则一直被异端监禁在首都(“你不要以给我们的主作见证为耻,也不要以我这为主被囚的为耻。”)。四年前,基督一志论的异端们设下法庭审判他,而他拒绝改宗,于是被判流放到刻赤。今年初他被押回首都,异端牧首彼得亲自审判他,然而他再次拒绝承认异端。彼得下令将他的舌头剪去,右手砍断,使他不得说话或写作。(“感谢上主留给我一只左手。”)遭遇酷刑后他被流放到我们格鲁吉亚,大意是让已经年老体衰的他自生自灭。
“基督一志的邪说认为基督有神人两性,却只有一个意志,是神的意志。可是,按照这种论调,基督没有人的意志,那么人的那一性是一个被抽去了意志的空壳,这样的论调和基督一性论又有什么分别?而基督一性论的异端更是在迦克顿会议就已被谴责,那么这些魔鬼要把这种只在亚美尼亚残存的异端引入帝国的殿堂,灌输进皇帝和帝国人民的心,又是什么居心呢?”马克西穆斯花了一整天,写出了这义正词严的谴责词,然后日复一日地重复抄写:他在写到异端的名字时故意写得歪丑,写到皇帝一词时又精雕细琢,力求端正。他还哀叹帝国的堕落,从刑罚上就能看出:真正的罗马人怎么会使用如今割舌、砍手、挖眼、阉割等一系列残忍的酷刑呢?这是在野蛮人和波斯人当中才会有的东方酷刑,目的是享受折磨人的痛苦。何等背离神恩的教诲!
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目标,他写道,“狄奥尼修斯”。我问道,是哪个狄奥尼修斯?他又在后面补上“亚略巴古的”一行。“那位保罗的门徒!”我反应道。只见他又在下一行写下:“保罗的门徒,希腊的法官,雅典的第一位主教,神秘论的开创者。”他写的很慢,虽然已经尽可能地快了。我站在床边,等着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写。这时他又写道:“恳请你,马可,我有太多要写,可是写的太慢,恳请你按照我的授意替我写作,然后我再来修订吧。不然,在我写完所有要写的内容前,也许我已经死去。”
“我会做你的笔。”我答应道。那几晚我们同床共枕,他用结痂的右臂断肢触摸我的脖子,让我不禁阵阵战栗。他想到了什么,于是翻了身,取一张莎草纸,在我面前缓慢地写下一个词。“合而为一”。
之后我知道了许多事情:马克西穆斯家庭是首都人,而他出生在耶路撒冷,那已经是七十多年前了。他在雅典接受世俗教育。马克西穆斯年轻时去过亚非利加行省(那时尚未沦陷),那里活跃着多纳图派异端(“比起一志论异端,他们简直纯洁如羔羊”他说道)。然后他担任希拉克略皇帝的随从,之后却突然蒙神召选,成为了修士,不幸的是他处在一个正教如此衰微的年代。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
“亚略巴古的狄奥尼修斯,有关他你知道什么?”他写道。“但有几个人贴近他,信了主,其中有亚略巴古的狄奥尼修斯。使徒行传里记着。”我回答道。“他的文章?”他写道。“我读过他的天阶体系论,和天使的特性与品级那文章。”马克西穆斯摇头。他写下几个书名:论圣名、象征神学、神圣赞美歌。然后他又写下“书信”一个字,后面是几个人名:提摩太、提多、该犹、使徒约翰、士麦那的波旅甲。“狄奥尼修斯给这些人的书信?”我问道。他示意是对的。接着他写道,他所剩的时日不多了,最后的事业就是,将狄奥尼修斯的启示昭示世人,而这本书将起名为《秘言》。
时间已经入夏。我向院长申请不参加劳动而专心为马克西穆斯记录,得到了批准,这也许归功于院长对正教的信念和对正教神学家的尊重,尽管他在表面上不得不表态拥护基督一志论。另一方面,我和马克西穆斯之间的默契逐渐加强了。他只要写下"ι"" δ"两个字母,我就知道他在称“神圣的诠释者”。我记录一句,就向马克西穆斯读出,后者时而点头,时而在纸上写下另几个字母,来指称另一个他想言说的事物或概念。开始以后一种情况居多;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逐渐融合为一,他用颤抖的左手写下的字母,和我的右手记下的语句,构成和谐的照应。我们的工作以每天好几页的速度进行着。
现在我过着十几年来最神圣的生活。从少年时代之后,再没有一个时段我如此渴望阅读。为了了解马克西穆斯所指称的事,我必须在马克西穆斯睡觉后,熬夜苦读狄奥尼修斯的文章。“不可思议的太一是一切理性过程都无法把握的。”我朗读道,“至善是心智和灵魂之光,因为他用心智之光照亮所有超天界存在者的心智;而且因为他将盘踞在灵魂中的无知与错误驱赶出去,他也给灵魂一份神圣之光。”这时天边的光微微出现,而床上传来含糊的喉音。马克西穆斯醒了,他每天同样睡得很少,这可以解释为老年人的常态,或是对工作的投入,或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我对你寻求观照那神秘的事物的忠告乃是:丢掉一切感知到的和理解到的东西…尽你的一切力量向上努力,争取与那超出一切存在和知识者合而为一。”马克西穆斯引用了这一句。
“神圣之爱,或被称为渴求,”在马克西穆斯指引下我写下并读道,“渴求和爱都可以用于圣名,两者实为同一。他们称祂为被爱的和被渴求的,因为祂是美善的;他们又称祂为渴求和爱,因为祂是推动和提升万物朝他来的力量;因为说到底,祂正是那至美与至善,本着自身并启示自身的太一,是自身超越统一体的美好进程。”这时,马克西穆斯的左手抓住我,食指指甲在我手臂上写下"έ""κ""σ"。于是我明白了,我背诵着狄奥尼修斯:“狂迷出神的结果,爱者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爱者。”马克西穆斯抓着我更加紧了,指甲嵌进我的肉里,他的眼中开始湿润。
直到八月的一天,我突然醒悟了什么。“雕塑家削去那多余的,以得到他所欲求的形象。上帝将诸民族剪除,正如此理。”我向马克西穆斯问道,“这不是普罗库斯的比喻吗?为什么更早的狄奥尼修斯会使用?”马克西穆斯突然两眼失神,左手颤动不止。“或者这一段是后来混入正文?”我问道。马克西穆斯的手臂——左臂和残存的右臂,大幅度地痉挛抖动,我不得其解。良久,马克西穆斯要过笔,在纸上写下:“狄奥尼修斯 - 达马修斯”。
一切都明白了。经过两天不情愿但绝非简略的描述后,我从马克西穆斯那里得知一个绝望的消息:署名狄奥尼修斯的这些文章并非那位保罗同时代人所写,那些给使徒约翰的书信也是伪造的。而它们的真实作者,即伪造者,是雅典的达马修斯,那位以最后一位柏拉图派学者自命的人,他虽百般强调自己的虔信,却时时透露出希腊异教的气息。而今,他居然伪造了天国的位阶,教会的秩序,他想做什么?不可饶恕。而更令我气愤的是,为什么马克西穆斯,这样一位大神学家,在濒临死亡之时,却要为这些伪作作注?
“爱。”马克西穆斯写道,每个字母停顿片刻,带着庄重。在年轻时,马克西穆斯到过雅典……是达马修斯将神性的种子种入了他的身体中,让他之后会在盛年幡然醒悟,成为隐修士。“光。”“流溢。”马克西穆斯写道。老年达马修斯,那扭曲虚弱的身体,那斑驳皱纹的脸部,却更让他爱那灵知,那智慧的最后继承者。“罗马人,希腊人,现在是东方人。”马克西穆斯诅咒今天帝国堕落成为东方式暴君的玩物,和东方奴隶的居所。他还诅咒东方的侵略者,因为是和他们的战争,还有从他们那里掳获的财富,使得罗马和新罗马堕落至此。
于是,为了马克西穆斯,为了达马修斯——我们继续写着,而我此时带着不信任,却又带着悲悯和爱。几天后,马克西穆斯突然停止了我们的工作。他坚持要拿来羊皮纸。我从院长那里拿来昂贵的羊皮纸,给马克西穆斯,而他的左手已抖动不止,难以书写。然而,努力了一个下午,他终于写下了他想写的内容,字体很大,笔划抖动弯曲:
“狄奥尼索斯 是 达马修斯
马克西穆斯 是 马可
达马修斯 是 马克西穆斯
狄奥尼修斯 不是 马可”
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于是轻声地问他。之后我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见他写下
“以理解三位一体之法 理解之”
之后几天,他放下了狄奥尼修斯的文章不注,开始执意要我记录达马修斯的故事。查士丁尼大帝下令将雅典学院关闭,在原址兴建教堂,达马修斯一度被迫流亡波斯,最后公开宣布忏悔和皈依正教才得以返乡……然而,我的疑惑越来越大。我的头脑开始混乱不止,我的笔也开始紊乱。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但是……达马修斯在查士丁尼时代后再无消息,想必也不可能活过百年;而您,出生在提比略二世治下……”
马克西穆斯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闷窒息的笑声。他在纸上引用狄奥尼修斯:“完全沉默……”于是我自然地背诵,接上下文:“因为它将最终与那不可名状者融为一体。”
这时他开始干咳,他那本来血肉模糊,疮痂混杂的口中,开始吐出血污,食糜,舌头的肉块,他的手臂,双腿,所有的伤口和肢体一起抖动,血和尿液溅到我的身上,他开始翻滚,开始发出低哑的吼声,开始撕扯床单。我试图按住他,但他吐出血,迷糊了我的眼睛。他的表情扭曲,然后开始露出诡异的笑容。“您要离开了?”我问道。他在癫狂的颤动中,努力点了点头。“那么,您已忏悔了?”我略有不安地问道。
他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解脱的笑容,我上次看到这笑容还是他在我们这里第一次能够写字的时候。他尽力蠕动,在涂满血污,处处破洞的床单上,最后蜷缩成一团。他摆出了一个字母Ω的形状。
几年后,异端牧首彼得也死去了,据说他的死状并不比马克西穆斯好看多少。他后来被掘开坟墓,挫骨扬灰,而马克西穆斯的尸体被首都的神职使节从我们这里移葬回了君士坦丁堡。天父赐福于皇帝君士坦丁四世,感谢普世牧首乔治。第三次君士坦丁堡普世会议终于宣判了基督一志派的异端,让正教得以恢复。马克西穆斯被教会追封为“证信者(Confessor)”,以表彰他虽未直接殉教,却为捍卫正教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他的文章进入了教会正典的行列。
而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狄奥尼修斯究竟是谁了。我只知道的是,“语言越来越力不从心。”那么就让我愚钝的笔停下吧。愿天父赐福于帝国与人民,教会与信众,圣徒与修士。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