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他本应该会拥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但他却亲自将它断送了,他说即使回到过去、意识告诉他 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即使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既然选择了、宁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身为儿子,也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我他注定是个大悲的人,他会沉迷于一颗小草,而独自伫立一整天,他也会因为花谢而整天闷闷不乐,他是个极其情绪化的人。
父亲说有些东西即使得到了,那还不如早点失去来得痛快,世间万物,本应该如此,多一位也不会增添多少光彩,少一位、那有可能会因此拯救整个魂灵。他是一位信教徒,但他从来不去庙里烧香拜佛,偶尔心有纠结、也只会靠自己感悟化解,他说他的膝盖不会为任何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物而下跪,唯一相信的,只是心中的那份虔诚,心意到了,自然而然,任何苦难都能化解,一位宗教徒,在我看来,他是有点另类。
他说现在已经度过了大半个人生,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有过大悲,但似乎从来没有过大喜,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该做的,是如何诚心地管好这片橙林和如法炮制的度过下半个人生,时间虽然还有点长久,在他看来、不过几个日升日落,有点无聊、带着些许乏味。我一点都不诧异父亲会变成这样,相反、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才会令我更加放心。毕竟经历过世间百态、而落得现在心无杂念,我倒是觉得,他现在更加令我欣慰;相比如果他现在还是气盛凌厉,我反而倒是有点害怕。已经到了天命之年,剩下的就都靠天去安排。
我看过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那时候的他留着大背头,穿着风衣,略微留点络腮胡,他是站在南湖边上,当时还很是英俊潇洒,从照片中丝毫看不出来父亲的腿残疾。这张是单独照,还有一张是全家人一起站在东方明珠塔下面拍摄的全家福,但是这张已经很早就被父亲烧毁了。烧毁的原因,自然、我都知道。
我跟他说 你年轻时候很帅,不过相比于我,还是差了很多,他只是笑笑,拍了我下肩膀,因为你没心没肺啊,自然潇洒,相由心生嘛,我一震、不是因为父亲说的那句话,而是父亲自从我成年,从来没有对我勾肩搭背过,他的这一下、让我打了一激灵。
这是父亲生平唯一留下来的照片,他天生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虽然早年祖母有给他治过,医生说要完全治好需要一大笔费用,迫于生活压力,只能落得现在勉强行走,即使这样,父亲还是一直很感激祖母。如果当时爷爷出面,那不用说肯定能让父亲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然而事与愿违,这并没有。
因为腿疾,致使他平时站着都是歪的,所以他很少照相,而幸存下来的这张,也就弥足珍贵。因为腿疾,父亲干不了很多工作,也给他带来了诸多不便,父亲也就放弃了出山工作的念头,他怕因为这而被耻笑,不要因为这走在路上而被冷眼,因为他先前已经受够了。
所以父亲早早地就来到了这座哀牢山定居,当时这座山还是座荒山,长满了茂密的丛林,啥都没有,村里免费让父亲去开垦。而这一干,就是二十年。从最初的一亩橙树、到如今的满山橙树,都是父亲一手开垦出来的。
他说生活就是如此,如果你被它拼命地追捧过、那么请你善待它,它会有善意的结果等待着你去品尝,如果你被它狠狠地糟蹋过、那么也请你善待它,他不会因为你个人的失落而选择怜悯。
记得父亲满十八岁的那年,父亲一直不愿意回忆起那段时光,但我还是要说。那应该是他最最痛苦的时光、也是他所能解脱的时候。那一年,父亲把爷爷杀了,而正是那一年,父亲与家人从此形同陌路,曾祖母也就在这一年选择了自杀。
在有些人看来、死意味着湮灭,而在父亲眼里、那是意味着重生。他之所以会选择在十八岁杀死爷爷,他知道、十八岁是需要坐牢的,他要想在牢狱里度过一生、或者等待死亡。
当时警察来抓人的时候,父亲坐在门口,他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后来我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他看上去并不惊慌、反而更多的是坦然和释怀,那时夕阳即将落幕,晚霞照得整片大地一片殷红,仿佛鲜血一般,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要将这片绵延数千年的大地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