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一位邪恶的魔法师和地狱黑暗部的魔鬼签订了合同，要一点一点破坏和毁灭这个世界，合同中的任务包括：在每一年的年底，必须直接或间接地使十种以上的动物灭种；在五条河流中下毒或者是五次在同一条河流里下毒；使一万棵树木死亡；至少得在世界上引起一次能使动物或人类，或者能使这两者同时死亡的新的瘟疫；使四季发生紊乱，并造成旱灾或水灾……可是，新年马上到来，已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七小时了，魔法师并没有按合同完成任务。这时，地狱派来一个法警上门来警告他，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下地狱了。接着他的活了三百年的巫婆姨妈在消失五十年后也跑来了，和地狱订约的她也没完成地狱任务。在最后的七小时之内，他们不得不使用巫师家族祖传的古老羊皮卷上记载的最强黑魔法——撒旦混乱考古谎言绝妙好酒地狱潘趣酒（就是这个酒的全称）对这个世界施以魔咒。配出这种酒就可以实现一切愿望，就可以完成他们的邪恶任务了。然而，在善与恶的永恒角力中，这个世界依然在千钧一发的危难中被拯救了。
这是德国著名作家恩德的一部童话名作《愿望潘趣酒》。故事中，恩德将大千世界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以雄猫莫里齐奥和乌鸦雅各布为代表的保持自然生命状态的动物世界，另一个则是以与魔鬼签约的魔法师伊尔维策尔和他的姨妈——巫婆万姆佩尔为代表，希望毁灭生物世界的恶势力。故事的时间线，设置在新年前一天的下午5点到新年钟声敲响的12点之间。5点钟、5点零8分、5点11分、5点23分、5点30分、5点45分、5点50分、6点钟、6点零5分、6点15分、6点20分、6点30分……12点，故事中的每一个章节都是以时间来命名的，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迫在眉睫的危险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这本德国的巫师小说不同寻常，开篇就非常极致地展现了绝对的dark art来吸引读者，黑暗、寒冷、囚禁、阴谋，这是笼罩小说大部分篇幅的基调。魔法师住在被死亡花园所环绕的梦魇别墅中，他的实验室被照得雪亮，但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里都抖动着、闪烁着或燃烧着各种各样的探照灯、小电灯或小油灯。房间里烟雾弥漫，从许多香盆里升起一股股各种颜色、各种浓淡的烟云，这些烟云从地面上升起，沿着墙壁往上飘去。烟云中会出现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人脸和鬼脸，等人脸鬼脸消失后，烟云又会形成其他新的形状。从弹着动物骨头管风琴合唱撒旦歌谱中的C02赞美歌开始，魔法师与巫婆合力用冷火制造盛放潘趣酒的玻璃器皿，从液体货币到鳄鱼眼泪，从反时间物质到反地心引力磁场，从反作用力到进入四维世界，这些都是搅拌混合兑成地狱潘趣酒的材料。除此之外，魔法师还要开动他所有具有魔法的电脑来进行各类运算——这些电脑的终端是地狱里的中央计算器。在愿望潘趣酒酿造的最后阶段，酒坛中一条彗星的尾巴像一条疯狂的、巨大的金鱼拼命地旋转着、闪亮着，并发射出点点火花。直到彗星尾巴不再旋转，不再发出火花，一切混浊的东西都自行消失。这一坛撒旦混乱考古谎言绝妙好酒地狱愿望潘趣酒变得平静下来，清澈见底，像彩虹般地闪烁发光，这黑魔法酒才总算酿成了。
那个复杂曲折、脑洞大开的魔法酿酒过程让人读得惊心动魄，同时科幻小说的色彩也很强烈，因为魔法巫师同时也是一流的科学家，有设备先进的实验室而且使用电脑、建立磁场、出入四维世界。小说的浓浓黑暗风格，让我理解了为什么《哈利波特》里要把一位法力高强的黑巫师设计成讲德语了。这篇小说虽然名为童话，但如此浓烈暗黑的奇幻色彩，跟一般的儿童读物完全不同。作者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各种天花乱坠的魔法术语，其中不乏对二十世纪的科学技术与哲学理论的深入了解与深刻洞察。
最终结局，当然是正邪对立、邪不压正的故事模式，不过反转的方式非常有意思。阻止世界毁灭的，是一只胖乎乎总想睡觉的猫，加上一只羽毛已经没剩几根的秃乌鸦，这一猫一鸟如何能够阻止强大无比的坏魔法师与恶毒巫婆呢？愿望潘趣酒有很强的时效性，必须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饮下并许下愿望才能发生作用，它们能够想到的就是提前敲响除夕的钟声，这样一来便可以取消潘趣酒所具有的无限魔力。它们千辛万苦地爬上了雄伟的大教堂的塔楼，一座巨大的、几百年来一直矗立在尖尖的拱形窗子外的石头塑像，竟然活生生地向它们走过来，他就是守护人间的天使圣·西尔维斯特，一年一次的新年元旦以他的名字命名。圣·西尔维斯特不同意提前敲响新年的钟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万物都得有—个秩序，时空是这样，旧的一年的结束和新的一年的开始也是这样，绝对不能任意地去改变。但是，他同意从新年钟声里取出一个音符，为了秩序的缘故，只能是一个小小的音符。严格地说起来，拿走一个音符就已经够多的了。因为时间与秩序，有其不可更改的铁律。
“老人小心翼翼地用他的手指慢慢地抚摩着大钟巨大的弧形顶部。突然，在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小块晶莹透亮的冰块。他用拇指和食指把这块冰块递给两只动物。雄猫和乌鸦从各个角度打量着这块冰块。只见在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冰块中间有一个音符像一盏神奇而又漂亮的小灯似的闪烁发亮。”——就是这个亮着神奇小灯的音符冰块，改变了一切！这是多么神奇的写法，真是四两拨千金！黑魔法阵营动用了整个苍穹之下的各种邪恶力量调合而成的致命地狱酒，只用这么美丽而轻盈的一个新年钟声音符就破解了。让我读到此处，不禁吟诵起当代诗人昌耀的诗句：“在善与恶的角力中，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
另外，书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情节设置，就是魔法师越是使用他的能量，这个世界越是不自然与极度脆弱。因为魔法师必须自始至终，并且是完完全全地把那些处于他们魔力范围之内的所有生物甚至最最简单的物体都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中。从根本上来说，他们不能有片刻时间放松警惕和显示出其弱点，因为他们的全部权力都是建筑在强制的基础之上的。但是，“没有一种生物，没有一个物体会自愿为他们效劳的。因此，他们必须不停地设法用他们的魔法来镇住他们周围的一切，并使他们周围的一切始终处于一种被奴役的地位。只要有一分钟的松懈，这些被奴役的生物和物体便马上就会起来造反”。当因为全力制造潘趣酒与彼此内斗，使魔法师与巫婆筋疲力尽处于瘫痪状态时，他长期控制并囚禁于“生物博物馆”内的无数小精灵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揭竿起义。从一只小抱怨虫率先开始蠢蠢欲动，密封大口瓶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破，获得解放的囚徒又来帮助其他的囚徒摆脱它们的藩篱。就这样，获释的精灵越来越多。成千上百个小精灵，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地神、家神、小水妖、小女妖、蝾螈以及树妖。所有这些小精灵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冲击和扰乱了魔法师的实验室，间接助力了阻止地狱潘趣酒诅咒世界的正义行动。
我真喜欢这个情节设置，我看到了恩德想传递的价值观：万物向往自由，奴役无法长久。
想到我们现在面临的疫情现实，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智力和想象力。因为是在一个全球化时代，如同黑魔法般的病毒，已把所有人都裹挟进去了，将整个人类都裹挟进去了，从陆地到天空到大海深处。感染、死亡人数每天急剧增加，至今尚未看到好转的拐点。这个时候展读童话《愿望潘趣酒》，对恩德的处理方式，我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
童话里，善良最终会战胜邪恶，春天终会来临，新年的钟声会如期响起，带来美好的明天。如今，在一切都受到破坏的时候，在世界被黑魔法笼罩的时候，那个使一切发生质的改变的小小的“音符冰块”在何处？那些来自不同领域的各种各样成员的抗击联盟在何处？世界将去往何处？但愿这个童话，能给我们以希望，给我们以力量。
（配图是网上搜集的潘趣酒图片，潘趣酒：一种果汁饮料酒，有的会加碳酸水或苏打水，通常调味后在底部混有葡萄酒或蒸馏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