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文摘

今天来读一本经典——《浮生六记》。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它跟爱情有关。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女人,他们怎么相爱,怎么过日子,又怎么把生活过成了诗,就是这本书的核心内容。


这本书也有一点传奇性,作者沈复在写了这本书后的六十年,都没有被人发现。结果有一天下午,一个叫杨引传的读书人去逛地摊,是哪一年呢?一八七七年,还是清朝。逛地摊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残破的书,拿起来一看,就待在那里一口气读完,就开始推荐这本书。


自从这本书被发现之后,从光绪年间活字印刷了第一版,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两百年的时间,竟然有两百多个版本在流传,所以这本书的主角沈复和书中的女主人公芸娘就红了。


大家说芸娘要是放在今天就是李子柒,或者根本就没李子柒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她就是一个真实生活中存在的女子。


她出生在姑苏城,过着普通市井的生活,但偏偏能把柴米油盐酱醋茶过成琴棋书画诗酒花,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能力,所以芸娘红了。芸娘的粉丝特别多,这两百年来,到底有多少人在赞美芸娘和推崇芸娘呢?


给大家看一个名单,听一下你就会觉得好了不起。比如说林语堂、鲁迅、俞平伯,或者是胡歌,还有汪涵。这些人好矛盾,怎么会放在一起?的确是这样,他们属于不同的年代、不同的个性,甚至有些人之间还彼此有矛盾,但无一例外他们都非常赞美这个女主人公芸娘,她叫陈芸。


其中林语堂还特意推崇芸娘,为她写了英译版的《浮生六记》的序。书中林语堂的表白非常露骨,他是这么讲的: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因为这书的作者--他的丈夫并没有这样推崇。但是谁能否认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呢?她只是在我们朋友家中有时遇见有风韵的丽人,因为和她的丈夫伉俪情笃,令人尽绝倾慕之念。”


听完他的推荐,有没有心里吃了一惊,说林语堂中了什么邪吗?他的词用得这么厉害,说令人尽绝倾慕之念,那陈芸是谁呢?为什么这么一对普通的夫妻会如此的动人,让人念念不忘?甚至觉得如果我们在现在,能像他们那样生活就好了,这里面有什么样的秘密?


《浮生六记》备受推崇之故


01 人物真实且气质高华

这里总结了两点:


第一个,由于她真实。


陈芸不是一个从天上来的人,也不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她就是像你我这样的普通女子。生在那样的时代,在市井间过着她自己的生活,有着她自己的感触,所以我们看她就特别有代入感。


她遇到的问题,关于爱情,关于丈夫对我好不好,是不是忠诚,婆媳关系怎么样,家里的钱够不够用,怎么吃喝玩乐,都是我们会遇到的人生中一道又一道的考验。但是偏偏她是一个满分学生,所以我们能从她的身上发现什么秘密呢?能学到什么呢?


02 情节平淡但直击人心


第二点,这本书非常老实。


为什么这么讲?你休想从这本书里看到什么大英雄、大美人、才子佳人,了不起的神仙爱情。它没有什么血流成河,也一点都不惊心动魄,恰恰相反,这本书非常平淡,但它击中了人心,是因为提出了三个致命的问题:


第一,到底什么样的爱情才是最好的样子?


第二,一段爱情会遇到什么样的考验?两个人想要过一辈子,只有爱够不够呢?


第三,一段关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男人和女人怎么样各自成长?


有没有被戳中?如果你也关心这些事,那我们就一起来认认真真读这本《浮生六记》。


有一句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浮生六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什么沈复和芸娘的故事在这里就显得特别撩人?因为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做苏州,为什么这么讲呢?


先说结论,我认为苏州是平均风雅指数很高的一座城市。在古代,全中国学习最好的人都到苏州去了,这里是出状元最多的地方。


我们说的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文徵明都是苏州人。大家都知道的范仲淹、金圣叹 、叶圣陶也都是苏州人,而且他们非常有意思。金圣叹是一个典型的段子手加文学家;建筑大师贝聿铭,他的祖籍也是在苏州,他最美好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在狮子林里面过暑假,跑来跑去。后来他讲说:“中国的园林、绘画和诗词带给了我设计的灵感”。


所以我们说到苏州这个词,你就可以想,它就是江南,就是那个古典的中国。《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也出生在苏州,在这本书里,他开头就讲了自己的身家:


“我生在乾隆二十八年,时值太平盛世,生在衣冠仕宦的体面人家。”


这句怎么理解呢,就是沈复的身家其实还是非常好。他是读书人家,而且非常体面,是个公子哥,应该说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


沈复也讲,说我在苏州沧浪亭畔居住,苍天厚待于我,真是无以复加。苏东坡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那逝去的时光若不以笔墨记下来,便了无踪影,未免辜负苍天的厚爱。


沈复一生其实对于功名并不在意,有点像《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一心一意地不想做官,只想跟女孩子们在一起玩,他也有公子哥的习气,所以他并不醉心于仕途。


19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有关系就去做了幕僚,所以他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幕僚就是师爷,中国有两个地方出师爷,一个是绍兴,另外一个就是苏州。


沈复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字三白,这三白指的是什么呢?白饭,白盐,白萝卜。那不是指物质条件的贫富,而是说他的心性很淡薄。这样一个人,他会想要一段什么样的爱情呢?


刚才就说过,这本书里面,有三个关于爱情最重要的问题。


爱情三问第一问:最好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第一个,最好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01 顺风顺水顺人心


沈复和他的妻子陈芸,他们真的是高糖爱情。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两个是一见钟情。沈复和芸娘其实是亲戚,他们是表姐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复十三岁,芸娘比他大一点点,大十个月。

见面的时候,沈复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子,芸娘是一个瘦美人,瘦瘦的,锁骨非常突出,神采飞扬,眼神很灵动。然后沈复就惦记她了,指着这个女孩子说,我非她不娶。


一见钟情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也是我们都希望能够体验到的感觉。你看见一个人,你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你的心怦怦地跳,这个应该就是沈复看见芸娘时候的那种情形,心如鹿撞。


但是很多一见钟情往往没有好的结果。我们自古以来,古今中外著名的爱情故事里面,都有一见钟情但是棒打鸳鸯。比如说罗密欧、朱丽叶,比如说贾宝玉和林黛玉。我们都好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可是最后无情地被拆散,都是悲剧。


但沈复的命真的是特别好,应该说芸娘的运气很好,芸娘的性格非常地温顺,人又聪明,所以她的姑姑就是沈复的妈妈很喜欢她。听自己的儿子说,我要娶这个女孩子,妈妈当时就把手上的金戒指脱下来给了芸娘,这就叫下了定了。那定了什么呢?就是定情,他们就能够终成眷属。


所以这一段爱情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顺风顺水的样子,为什么说它高糖,就是所有的东西都顺遂你的心愿。一见钟情就能够终成眷属,而且在婚后沈复和芸娘过了一段特别好的日子。这两个妙趣横生的人把日子过得像诗、像画、像酒,所以大家都非常羡慕。

02 长相忆的思念之苦


但特别不幸的是这里面有一个大的转折,芸娘最后早早地就过世了,所以我们说《浮生六记》它有一个主题叫做长相忆。


在中国所有的感情中,长相思是一个特别常见的题目。


比如《大明宫词》里面,太平公主在小的时候到街上去走,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戴着昆仑奴的面具,她把那个面具掀起来就看到了薛绍的那张脸,从此这个相思就开始了,一辈子两个人的爱情纠缠在一起。


中国所有伟大的诗人都写过长相思,比如说李白,长相思,摧心肝。而且特别有意思,往往是一个男人化身为一个女子来写闺怨,来表达他的哀怨之情。


但沈复的《浮生六记》不一样,它的主题不是相思,他们从一见面定了情就结了婚,然后从此就在一起了。所有的时间都给了这个人,这也是天大的运气,所以他们的故事叫做长相忆。


但长相忆和长相思比起来,感情的浓度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减损,为什么这么说?


沈复在46岁的时候,写这本书怀念自己已经亡故的妻子陈芸,然后他在里面讲,他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一生的繁华,我们的欢乐与记忆。”这个“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出自李白,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个人已经走了,他在这里一个人喋喋不休,喃喃自语。


我也一直在想,这本来是一个高糖的故事,一出场就繁花似锦,可是后来是怎么样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悲剧,让一切都无可挽回呢?


因为最后芸娘离世的那一段非常凄凉,好多人看了都大哭一场。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应该怪谁呢?对我们今天这些爱情中的男女来说有没有一点可以借鉴的地方呢?


我们接下来就细讲《浮生六记》中的故事。


古典时代高糖爱情三要素


那么高糖故事是什么样的?我把它总结为三点,这三点缺一不可。


01 有爱且般配

第一点,有爱。


什么叫有爱,一定要放到当时的那个时代背景中去看。俞平伯先生在推荐《浮生六记》的时候讲了一句话,他说:“《浮生六记》俨然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也就是说它非常自然。


但他同时也提到了说,在当年的这个封建婚姻中很多人是没有见过对方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洞房的时候才第一次看见他。

所以当年的婚姻大部分是为了性而不是为了爱,那在婚姻当中爱的成分到底有多少呢,真的全靠运气,像买彩票一样。


比如说武侠小说《鹿鼎记》中间有一个人物叫做韦小宝,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就是清朝。韦小宝这个人娶了好多太太,三妻四妾,个个都如花似玉,但很奇怪,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韦小宝对谁是有爱的。


这个韦小宝特别机灵,他之前冒充过小太监,但恰恰就是一个隐喻,这个人就是一个爱情上的太监。他对女人的态度是什么呢?我要占有你。我觉得你漂亮,阿珂这么漂亮我一定要让她成为我的老婆。

他赞美女人最高的表扬是说你就像我妈妈一样。韦小宝的妈妈是谁呢?不了解的人可能以为你让我感觉到了温暖,但实际上他的妈妈是妓院里的一个妓女,所以韦小宝心中是只有情没有爱的。


但沈复恰恰不是这样,他和芸娘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见倾心,是真正爱情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们都会觉得,如果一个人能够嫁给爱情,一个人能够娶到爱情,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所以首先,他们两个是有爱的。


在书中也有例子。沈复大量的笔墨都在描写,说起初两个人新婚的时候,芸娘由于那个时代的局限,还是特别地伏低伏小,显得怯生生的,见到沈复也特别地拘束。

但是沈复就像那个斗蛐蛐的人,他特别擅长用一根细细的草去撩拨芸娘,比如说他会在狭小的通道里面遇见芸娘,或者是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就一把拉住芸娘的手,后来芸娘也变得活泼和生动起来,最后甚至于敢女扮男装跟着他一起出去逛,出去见他的朋友,一起喝酒。


所以我们看到真正美好的爱情会重塑一个人的性格。我爱你不仅仅是因为爱,还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是最好的样子,这个就是爱情的样子。


那怎么得到这样的爱情?


首先两个人要般配,沈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本书里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细节,是说沈复在小的时候,幼年就很顽皮,顽皮到什么程度呢?顽皮到一个很有趣的程度,就是脑洞很大。

比如夏天看见蚊子,他把这个蚊帐放下来,然后让蚊子在蚊帐里飞,他用一口白烟去喷这个蚊子,然后看那个蚊子飞过白雾,他会说感觉就像是一只仙鹤穿过青云,鹤立云端。


自从看了《浮生六记》之后,每次我发现蚊子飞过去我都要仔细看一下,说这蚊子是双眼皮的还是单眼皮的。所以他给我们带来了好多不一样的视角,去观察我们日常的生活。


他不是一个平庸的人,那么这个人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来配他呢?那芸娘为什么跟他这么严丝合缝地恩爱呢?


因为芸娘也很有趣。芸娘出身并不好,她的父亲很早过世,所以家里非常贫寒,能够嫁给沈复应该说在当时有一个词,叫做高攀。

可是看完《浮生六记》,我们甚至有一种幻觉,会说沈复你真是配不上芸娘,为什么?可见沈复有多么珍惜她。


那芸娘怎么就值得珍惜?


首先她聪明。在书中有一个细节,芸娘因为穷不能去上学,所以不识字,可是她会背《琵琶行》,她就对着这个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就这样学会了认字,可见这个女孩子了不起地聪明。


而且芸娘很爱读书,这个可以说是投其所好,投谁的好呢?沈复。而且她读书的趣味也被沈复影响,丈夫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晚上在房间里等他,读《西厢记》。

仔细想一下,这个场景还是非常性感的。为什么会这样呢?说明在那个时候,这两个年轻人还是有共同的精神需求,精神合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02 平等三观合


所以有爱情又般配就导致了他们高糖时候的第一步,那接下来第二点是什么呢?


两个人般配,可是般配之后怎么样保证对方一直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呢?他就是那个最对的人呢?这个里面就是高糖爱情的第二个关键词叫做平等。


平等首先要三观合。


现在人有一句话总结的很精辟,说看三观合不合主要看三张单子,是什么呢?叫做菜单、书单和账单。


我们两个过日子,吃饭的口味起码要和而不同,能够很融洽。接下来就是你们的品位,你们的精神追求要比较一致。在《浮生六记》这本书里就有很多的细节,其中有一个就能看出沈复和芸娘到底三观有多合了。


这里面有一个小故事很有意思。


7月7乞巧节,牛郎见织女,他们就去拜月老,有一系列的仪式。大家一定要去看书,因为书里这段仪式描写得非常地细节和丰富,这是我们几乎已经忘却了的古典美学,所以我们要是照着这个步骤做一遍,我觉得今年的七月七就会特别地不一样。


沈复跟芸娘在拜月老的时候,沈复特意就去刻了两方图章,自己的那个是朱文,就是盖出来是红颜色的,芸娘的那个是白文,盖出来以后是红底白字,上面写着一行字,叫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听到这一段你会想起谁啊?我脑子第一印象就是李隆基和杨玉环,记不记得白居易的那首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个皇帝跟宠妃(古代四大美人之一)他们要说什么呢?说的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的也是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我们天上地下都要在一起,这已经是最忠贞的誓言了。


如果有人这样爱过你,你也会非常满意,但是所有的快乐和所有的苦恼都来自于对比。在这里沈复秒杀李隆基,为什么这么讲,他的誓言是什么呢?就是比连理枝和比翼鸟又进了一步。他跟陈芸说:“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什么意思?如果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在一起,但是这辈子我是男人,我占了你的便宜,这就是我们古代封建制度中男人地位天然地高,直到现在我们都在希望大家能够平等,我身为一个女子和男人应该是平等的。


沈复的平等观是什么呢?我欠你的,那下辈子我们在一起,我做女生,你做男生,我跟着你,我听你的,这个就是我来还你了。所以就看出沈复的确是对女子非常地尊重,而且他也深深地知道这个时代对女人是有种种不公平的。


我也在猜想,沈复心里面有没有这样想过,说如果芸娘是男子的话,她可能比我强很多,我想跟她交朋友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现在我竟然能娶她为妻。可以看到沈复这个人好痴心,但傻得很可爱,你会觉得他对女子非常地尊重。


接下来我们也看到芸娘当然也是回报沈复的,怎么回报?


比如花钱这件事。


账单可以看得出两个人怎么样三观合,比如同样有1000块钱,你要去看戏,要拿着1000块买六张戏票,听一天的《浮生六记》折子戏。然后你的男朋友说这1000块我们应该去打游戏,你可能就不开心了,你要跟他拗断,当场分手,因为三观不合。


在古代,男人是要主外的,女人是要主内的,包括打理家务,还要分配财物。但沈复不是个有钱人,他又爱热闹、爱朋友,又大方,所以常常要请朋友吃酒,然后在一起玩乐,这个时候没有钱怎么办呢?他是甩手掌柜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账单上有多少钱,那芸娘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她不动声色维护沈复的面子,把自己的首饰、金钗脱下来拿去当掉来买单,招待丈夫的好朋友们。

在这你就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花钱这件事上态度是一样的,这个态度像谁呢,特别像李白,李白有一首《将进酒》,最后怎么说呢?“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有人鼓掌说特别有气派,但李白的气派,他大方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是在跟那个主人家说,你怎么那么小气,我们喝酒你都说没有酒了,你还有貂皮大衣呢,你们家还有名马、名车,拉出去卖掉,换了钱来给我们喝酒。


你会说这个人好过分,可是沈复的过分在芸娘这里恰恰看起来叫合情合理。这两个人就是一对简单而纯粹的人,他们在看待一件事情上面能想到一起去,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是最重要的三观合,也可以看见他们两个人的平等之处。


03 共同的未来


高糖爱情中还有一个必须要有的配置,叫做共同的未来。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一个人越走越远,他的日程表上、他的计划里头,再也没有你,那你就是被他扔掉的那个人。所以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不管设计什么、不管想要到哪里去,对方都是缩在自己灵魂中那个小小的影子,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才是最美好的样子。


那沈复跟芸娘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我读给大家听,非常优美。


她说:“建筑宅院,绕屋买下菜园十亩,寻来仆人老妪栽植瓜果蔬菜,以供日常家用。君绘画,我刺绣,换了银钱以备诗酒之需,布衣菜饭,终身欢欣,不作远游之计也。”


它的意思是说: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守在家里过日子,如果有你在身边,我们种点田,然后你画画,我刺绣,咱们换点银子,有诗有酒的这样的好日子,谁想四海为家。


听到这里你会不会心里一动,觉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一屋、两人、三餐、 四季。


那么我们有的时候看到一些大英雄的爱情,他要奔波流离,他一生要历尽磨难。比如说《天龙八部》里萧峰和阿朱,那是至情至性的代表。千秋万代只有一个阿朱,然后他们想怎么样呢?说等到我功成名就了,我把这些事都做完了,我们去塞上牧羊。


你会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事都做完,你有那么多的事儿,那么大的事儿。这里面没有我的位置了。接下来你要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去牧羊。我就是一个想守着自己的锅台,守着热炕头过点小日子的人,喝点小酒就很开心了,所以你们两个就没办法在一起生活。


共同的未来首先两个人要共同画一张图。接下来那个图画里既有你,也有我,不可分割,这才是高糖爱情。听到这里你就会说,那沈复和芸娘真的是不可多得,像他们这么甜这么虐我们好像也有了一点启发,也可以向他们学一学。


爱情三问第二问:一段爱情会遇到什么考验?


第二个致命的问题就来了,只有爱情就够了吗?相爱容易相处难,两个人要过一辈子除了爱,还需要什么?


在这里我们也就看出了,为什么沈复和芸娘会一步一步地走向悲剧,而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你会觉得特别地不忍心,但它全都是现实,在你的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事,所以这就是悲剧最触动我们的地方。


这中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那我们首先要了解一个重要的关系,叫做爱情和婚姻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心甘情愿就好了。但是婚姻不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两个家族的事,甚至是一个家庭面对社会要处理的事情。


所以婚姻的关键词不是情意,是关系。


那你也就明白为什么《浮生六计》被人称为“晚清小红楼”,就拿它跟《红楼梦》来对照。《红楼梦》这本书里从来没有孤立地看过爱情,它都是把爱情放在时代中,放在家族背景中去考虑的。


林黛玉的悲剧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就是因为她处理不好关系。因为她的个性太过于清高、太过于偏执,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长满了刺的人,你会有点担心我不小心被她扎到了怎么办,所以她最后的命运才不可挽回。


但是沈复跟芸娘他们的爱情遭受到什么样的考验呢?我们一听就懂了,第一关叫做婆媳关系,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那大家会觉得好奇怪,这个沈复的妈妈不是芸娘的姑母吗?而且这个姑母那么喜欢芸娘,她特别同意让儿子娶这个姑娘,怎么会处不好关系?这里面就发生了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所以生活中间根本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小的细节,它特别考验人的耐心,也考验人对待一件事的重视程度。掌握不好细节,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就会引起很多的误会,这些小误会最后会长成一根深深的刺,然后重重地扎痛你,芸娘就是那个被刺扎到的人。


这中间发生过三件事,严重地干扰了芸娘和周围人的关系。


第一件事是由于写家书。芸娘认字,所以公公外出了以后就说,家里面的事情索性就让芸娘代笔,让她写给我们。结果在书信往来一段时间,婆婆就听到了外面有一些闲言碎语,就会认为说芸娘你肯定写了一些不该写的话。

那芸娘就不再写家书了,结果公公就说,你怎么连这个小事都不愿意做,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这是误会的第一重。


你听了就说这个鸡毛蒜皮,解释一下就好了。在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尤其像芸娘这样懂事的女孩子,她的性格中有一点非常突出,叫隐忍。就是打痛了以后不哭不叫也不耍赖的小孩,这种人当然有她的美德,可是如果别人不理解你这个美德,你又不去解释,那就造成了误会。


沈复同样是一个心很大的公子哥,他本来要去解释一下,这件事不就翻过去了吗,可是芸娘跟他讲不要去说,你不要为了我去惹麻烦,沈复也没有去讲。两个人你也不说我也不说,你以为大家就会懂,人家为什么要天然地就来体谅你、理解你呢?


所以可以说沈复的性格中有他的懦弱、局限、不愿意出头的成分,其实站在另一面看,芸娘就是一个女版的沈复,她也拦着自己的丈夫,说算了算了,我们算了,我们忍了,那这样就导致了隔阂越来越深,所以这两个人真是双生花,是一朵花的阴阳、雌雄同体两面。


后来,本来误会没有消除又雪上加霜,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呢?公公觉得我外出做事远离自己的家里,需要有一个人照顾我,所以就想找一个小妾。

这件事如果让婆婆知道自然是不开心的,谁去办这件事呢?如果沈复身为儿子去做这件事情,可能婆婆还会叹一口气,算了。但沈复恰恰做了一个很不恰当的决定,他叫芸娘去帮自己的公公物色这个事情,芸娘也没有推辞,在芸娘看来沈复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非常盲目。


但是她帮公公物色小妾这件事怎么敢让婆婆知道呢!所以最终当公公真的把这个女子纳为姬妾的时候,婆婆知道了就非常地不开心。姑母就觉得,你明明是我手心里的肉,怎么不向着我呢,而且还隐瞒我,不可以忍,两个人就彻底地翻脸了。


还有芸娘跟自己的兄弟,就是妯娌,包括邻居处得也不是很好。所以沈复的弟弟设计陷害了他们,离间了他们的关系,包括他的邻居也会用开水倒在他们的兰花里面,把他们的花烫死,可见这两个人在应对外界的人际的时候,其实都有他们非常迂腐和天真的一面。


这种人如果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千万不要跟人争什么,否则就像《甄嬛传》一样,宫斗戏里面都活不出一集。他们就是天真和单纯没有能力的小白,但如果日子一帆风顺,有吃有喝,他们要求又不高,倒也自得其乐,但恰恰能力又不允许。


因为这一对夫妻被他们的父母不喜欢,所以就被逐出去,另立门户。日子一下子就过得非常颠沛流离,而且沈复赚钱能力又不是很强,芸娘虽然很聪明、很能干,但在那个年代女人能够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和什么赚钱的职业呢?她只能守在家里,所以他们的生活从这里开始就急转而下。


的确,能说钱不重要吗?当然重要。钱决定了你想要的那个生活它是什么样的质量。所以你再有诗情和才华,放在骨感的现实面前,两个人的日子就过得非常凄惨。


惨到什么程度呢?沈复和芸娘是有一儿一女的,到最后生活难以为继,她的儿子早早地就送给人家,说你带着他出门去打工吧,后来她的儿子很早就夭亡了。她的女儿怎么办呢?她女儿就给别人做童养媳,说让别人带走吧。所以这一段非常凄凉,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就认为我们的日子已经到这样了,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了,所以只好把你们交给别人。应该说这种生活的变故,包括后来生活的压力就导致了芸娘积劳成疾,四十多岁就去世了。


芸娘临终前那一段写得催人泪下,你也会发现,沈复在写这一段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逃避,他非常诚实,写得很朴素。你会觉得生离死别就是这么朴素,我们现在要两两相望了。


但是心里为他们难过的同时也在想,那么很多人指责沈复,说沈复,你写了一本书来怀念这个女子,你那么珍爱她,你甚至都配不上她,结果你竟然没有能力好好保护她,你让她死得这么惨,让她过得这么不好,你真的是一个很坏的男人。能不能这么说呢?


爱情三问第三问:一段关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我在年少的时候第一次看《浮生六记》我也这么想,我好恨,觉得这个男人怎么那么无能、那么懦弱。


后来年纪渐长,慢慢地多了一点人生的经验,也多了一些阅历,我会觉得感情和能力是两件事。他可以对你很有感情,但是他有没有能力把这个感情变成丰盈的现实,这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们可以说沈复能力比较差,然后人又比较迂腐,他也没有太多的本领能够照顾好芸娘。同时,我们也会看到在芸娘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娘子,她只有沈复,他们两个人只能过二人世界。


应该说沈复对于芸娘确实是捧在手心里。在整本书里你都可以看到一个男权社会,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主人,他是怎么样赞美他的妻子做那些平常的家务,包括连她喝茶、扫地、插花他都觉得那么的美,但是他确实没有能力让这个芸娘过上正常的生活。


那个时代,女子没有什么选择,她没有什么职业可以谋生,所以她们必须依靠男人或者依靠家庭,那一旦被赶出去自立门户,因为男人赚钱能力不强,芸娘的日子就过得非常惨。


但是芸娘也有自己的问题,她是典型的一个小女人,就是依赖性特别强,在她的心里,这个世界只有沈复跟她这么大,两个人加起来,别人都看不见。所以这一对单纯天真的人,他们看不见家族、看不见社会,他们只守着自己过日子。


这个就有点像贾宝玉和林黛玉,我们可以想如果宝玉最后娶了林妹妹,他们两个人会怎么样呢?


他们也是不管所有的人,我要干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眼里放不下所有的这些人情世故和算计。我们就得祈祷说他的家里面千万要平平顺顺的,愿意养着这么一个富贵闲人,而且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他们充满了感情不求回报,这样他们才能过上平顺的日子。


放在现代社会如果你还有这样的心思,那你就是做梦。所以这里面就揭示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一段关系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我记得是伍迪·艾伦说过一句话,他说婚姻的价值就在于让两个人在一起解决那些你独自一人面对不了的问题。婚姻就是你一个人过得很好,两个人可以更好。那么如果倒过来呢,两个人过得很好,一个人就过得很惨,你在向婚姻要什么呢?是要让婚姻成为你的救命丸吗?这样的婚姻是从来不存在的。

所以放在我们现在来看,对照当年芸娘的那个悲剧,我们都应该知道,没有任何一段婚姻是用来拯救的,它只是让两个独立的人放在一起,活得更加锦上添花。


一定要记住,无论那个人来不来,无论他在不在,你要具备一个能力,就是独自一人能够过得好,然后你才能够得上那个最美好的爱情。


所以讲到这里,我们就通过《浮生六记》这本书,看了看我们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感情。我们看到了感情中三个最重要的问题。


那回到芸娘呢?芸娘后悔过吗?没有。


芸娘即便是在跟自己的女儿托付的时候,相当于是临终遗言的时候都会讲,说我这一生颠沛流离,但是幸好你的父亲待我这么好。芸娘是非常知足的,可以说她的格局很小,但是这就是中国的古话,叫做求仁得仁。


她要的就是感情,要的就是这个人陪伴她、待她好、懂她,那么她得到了这个。你可以说她痴心,但是她也很幸福。


芸娘的早逝对于沈复来讲是一个沉痛的打击,这个男人他百无一用,也一事无成,但是到最后他抓在手里不放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还是感情。


这就像那个特别笨的人,他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为一个人。比如说郭靖,他只会一招,他就反复练这一招。有的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你会问,这个生活是不是简单了一些?


但《浮生六记》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一本书,当你有了一些年纪,倒回来再看就会觉得他们好幸福。很多人一生千疮百孔,他只开了一个洞,这个洞就叫做爱情,这也是最大的福气。


在芸娘过世之后,沈复也是有过反思的,他讲了一番话,肺腑之言,他说:


“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语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之鉴也。”


什么意思呢?芸娘过世之后,沈复非常悲痛,他就奉劝所有的人说:


“你们这些夫妻,这些有情人,当然不要深仇大恨,因为毕竟爱过,所以还是要温柔地对待彼此,但是千万不要像我这样这么情深,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人走了以后,所有的东西都被抽空了,就没有任何的价值和意义,我此生只剩下三个字,就是长相忆。”


什么叫做忆呢?就是这件事没有了,当年芸娘的美好,她的感情,她带给你所有的体验,当时是属于你一个人,但是现在都已经离你远去,不可再得而且永不再来。

就在这样一段不可挽回的记忆中,在逝去的年华中我们可以珍惜的还有什么呢?所以看到这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会有自己的感触。


硬汉子鲁迅先生在看过《浮生六记》之后就评价芸娘,他说:


“芸娘虽非西施面目并且前齿微露,我却觉得她是中国第一美。”


那芸娘的美,美在哪里呢?她从来都没有惊世骇俗,她从来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雨。她不是主宰别人命运的人,恰恰相反,她是一个被时代推着,被别人推着随波逐流的小女子。


就在这么一个方寸之地,她活出了自己生活中全部的诗意和美感,所以芸娘的美不仅仅美在《浮生六记》里这一段感情,她还美在自己的生活方式。


《浮生六记》是一段随时可以拿起来照着看、照着学的美学生活指南,我们下一集专门讲芸娘的生活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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