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的夏天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二十五岁那年夏天,魏冉冉包里装着二十万现金,从成都乘坐大巴去往重庆。

虽然魏冉冉有一些顶重要的东西丢失在了重庆,但是依然固执地认为重庆有她青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些丢失,才让她对重庆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想到顶重要的东西,魏冉冉不禁露出蜜汁微笑。

“你看见了什么,那么好笑?”坐在旁边的小伙子突然说话,把魏冉冉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什么,想起一些好笑的事。”魏冉冉淡淡地回答。

小伙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手里拿着一本《建筑史》,可是注意力全被魏冉冉吸引住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是重庆建院的,你是哪个学校?”男生说。在成渝两地读书的学生,经常趁周末回家,因此他可以认为魏冉冉也是学生。

“哦?我也是建院的。”薇冉冉随口答道。

男生很兴奋地说:“原来是同学啊!我叫谭健,你叫什么名字?你哪个系?”

“我太阳系。”魏冉冉又走神了,她突然想起好闺蜜吕薇薇的广告公司,就叫太阳系。

魏冉冉没有聊天的兴致,她本来就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于是把头转向窗外。谭健的笑从兴奋变为尴尬,摩挲着手上的书,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化解尴尬的办法,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点心的塑料袋,对魏冉冉说:“同学,你想吃凤梨酥吗?”

魏冉冉听到凤梨酥,转过头来。凤梨酥是她最爱吃的小点心,以前读书时每次去重庆,妈妈都要给她装一大盒带走。可是看着谭健手里皱巴巴的塑料袋和里面胡乱挤在一起的凤梨酥,魏冉冉顿时没了兴趣,她可不吃那些随便买来的凤梨酥,她只吃安德鲁森当天做的新鲜凤梨酥,安德鲁森的凤梨酥装在漂亮的分格盒子里,样子美美的。

“谢谢,我不爱吃甜食。”

“怕长胖吗?凤梨酥小小的没多少热量,何况你那么苗条。”

魏冉冉觉得这人说话没分寸,心里有了几分嫌弃。

谭健再次被冷落,讪讪地收起塑料袋。

魏冉冉身前抱着一个黑背包,她特意选了这个不起眼的背包。背包最底层装着钱,二十万放在一起大小如一个鞋盒,有四五斤的样子。钱的上面放着简单的换洗衣物。她舒服地把头枕在背包上,脸对着窗外,留给谭健一个后脑勺。这个姿势让她感觉自己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谭健努力把目光从魏冉冉雪白的后脖颈上收回来,打开手上的《建筑史》胡乱翻着。

魏冉冉大学毕业之后进了这家资质颇高的建筑装饰公司的设计所,公司在重庆有一个高层的内装工程,她去处理一些设计的现场问题,老板让她顺便带笔工程款过去交给项目经理。

临行前,出纳到设计所把包在牛皮纸里的钱交给魏冉冉,叮嘱一句要小心哦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哦,冉冉,老板让我问你要不要徐副总开车送你,徐副总怕你一个人带那么多钱路上不安全。”冉冉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她最喜欢一个人出差,自由自在多舒服。何况她还有个私活在重庆,帮一个土豪做的私人会所,已近完工,她要去收尾款。拿了钱,跟吕薇薇快快乐乐地玩耍,谁也别来打扰。

如果去别的地方,魏冉冉倒是愿意和徐副总同行的。

徐副总主管后勤,五十多岁,是个胖乎乎笑呵呵的老好人。老板常说,徐副总是公司的宝,笑口常开如同弥勒佛,和气生财,给公司招财进宝。

徐副总并非虚伪的和善,他为人实在,还善于做思想工作。遇到谁有不顺心的事情,他总是能帮就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绝不含糊。要是帮不了的就奉上心灵鸡汤,做做心理按摩。而且每次出差只要有他在,他总是帮大家把吃喝玩乐安排得妥妥贴贴。

重庆工程他陪设计所出差一次,晚上带着设计所的年轻人去重庆最火的迪厅蹦迪。大家都群魔乱舞去了,他一个大叔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孤独地喝饮料。迪厅音乐震耳欲聋烟雾弥漫荷尔蒙爆炸灯光闪出白内障,他却坐出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姿势。

大家过意不去,说徐总在这里不好玩吧?他笑呵呵地回答:“这里好,你们跳舞,我欣赏音乐!”这恐怕是来迪厅最诗意的理由了。

从此,“我是来欣赏音乐的”成了设计所最具默契感的用语,打破沉闷、化解尴尬、止痛疗伤一句就够!

想到这儿,魏冉冉又笑了,这次没人看见。

突然汽车猛地甩了一下,急刹车伴随着嘭的撞击声。魏冉冉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往前冲,头撞到了前面的椅背上。

谭健立即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哦,我没事。”椅背很软,还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

乘客们有的站了起来,有的坐在座位上伸长脖子往前张望。

巴姐和司机下车查看情况,片刻之后回到车上。巴姐给大家解释说汽车跟前面的小卡车追尾,车灯撞坏了,已经联系了交警和客运公司,公司安排最近的内江站出一辆大巴,大家往前走几百米就到内江收费站,在那里继续乘车前往重庆。

魏冉冉把背包挂在胸前,跟着其他乘客下了车。

一行人从凉爽的大巴车里出来,立即被热浪席卷,皮肤表面的凉意很快消退,失去铁壳的呵护,人变回了最弱小的软体动物。

魏冉冉看见大巴前面停着一辆破旧的小货车,车身油漆斑驳露出锈迹,轮胎上都是泥,跟高大豪华大巴站在一起像个乞丐。大巴的右前灯撞坏了,小货车因为已经足够破烂,所以看不出什么损伤。

这种车祸现场实在很一般,大家看一眼就纷纷离开。各自尽量走快,似乎是一种条件反射,要去赶车总是匆忙的。“赶车”这个词给人一种紧迫感,生怕赶不上。

谭健从后面追上来,跟魏冉冉并排而行,他背着一个和魏冉冉几乎一样的黑色帆布背包,纯黑色,没有Logo。

谭健对魏冉冉说:“你的包看起来有点重,我来帮你拿吧。”

魏冉冉当然不可能把包给任何人,说着不用不用,加快了步子。

谭健紧走几步追上来,拿出一瓶矿泉水对魏冉冉说:“我上车前多买了一瓶水,给你喝吧,新的,还没开过。”

魏冉冉不好意思再拒绝,接过水说了声谢谢,并没有立即喝。

从后面跑来一个人使劲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背包一侧肩带滑脱,差点掉下来。多亏一旁的中年大叔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赶紧把包重新背好。

立即有人不满地说:“跑啥子嘛!又不是要去抢座位!”

“莫慌莫慌,不得丢下一个人的。”一个大妈说。

撞魏冉冉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就消失在前面的人群里。

魏冉冉紧紧地抱着胸前的包,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要是有人抢包,要怎么应对。丢钱丢包这种事,魏冉冉可不止遇到过一次,她是给社会交过学费的。

魏冉冉环顾四周,大家都在认真赶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包里藏着巨款。只要包不离身,就没事。

终于上了大巴,谭健找了个中间的座位,把包放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到魏冉冉上车,就招手叫道:“喂!同学,同学,来坐这里。”可惜魏冉冉似乎没听到,顺势坐在了刚才说“不会丢下一个人”的大妈身边。

魏冉冉不是随便坐的,她觉得大妈有居委会主任的气势,给人安全感。

路上这一耽搁,到达重庆已是傍晚。在客运站停车场,吕薇薇已等待多时,看到魏冉冉下车,立即跑上去亲热地抱住她,两人搂在一起撒娇似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她们上了吕薇薇的香槟色雅阁,往朝天门驶去。公司的项目在朝天门,常驻现场的设计师和出差人员也都就近住在工地附近的一家酒店。

两个好闺蜜在车上开心地计划着晚上的活动,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有辆出租车一直跟着她们,车上坐的正是谭健。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她一直抱着包不放,给她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谭健满是挫败感地跟手机另一头的人解释。是啊,他长得不差,可以说还比较帅,穿着打扮给人高富帅的错觉,那样讨好一个女生,对方却刀枪不入。

“我根本没机会!……撞那一下子也没用,包没掉……哦,好的……好的,她现在上了别人的车,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正跟着呢……嗯,嗯,不会跟丢。”

吕薇薇的车行至一条坡道,堵住了,她们的前面是一辆装满沙的大货车。那满得快要倾泻而出的沙,因为斜坡,更显得岌岌可危。魏冉冉不由得缩紧脚趾头,故作轻松地说:“要是前面的车刹不住往后滑,我们就被埋在沙里了。”

吕薇薇松开刹车,车往后滑了一点点,“离远点儿,你安心了嘛。我们重庆司机的技术,最擅长的就是坡上堵车坡上起步。”

“对头对头,你是重庆老司机!”魏冉冉笑着说。

“你一直抱到你那个大包包累不累嘛!放到后座去。”

“不得行哦,以我的社会经验来说,包包不离手才安全。”

“哦,对的哈,你有经验,别个抢了你的包包,跑多远了你都不晓得,还要热心群众来喊你你才反应过来。”

“所以我从此以后包不离手三。”

“丢包包和被沙活埋,你选哪个?”

“我选吃白灼虾。”

“要是我们真的被那一车沙活埋了,别个把你挖出来,看到一具骷髅抱着一包钱,你就得个要钱不要命的结论。”

“你以为要等埋了一百年才有人来挖我们啊?”

“我的意思是,活埋的时候应该是我们两个抱在一起,而不是抱钱。”

“到时候你肯定后悔没有跟你男人同车,跟我抱起有啥意思嘛!”

“有意思得很!要不是你晚到,现在都把这包累赘交脱手了,你带起这么多钱,走哪儿都不方便。喊你放我公司保险柜你又不放心。”吕薇薇说。

“就是啊,项目经理的手机也打不通,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道路慢慢疏通,两人总算到了酒店。办理了入住,魏冉冉继续抱着黑背包跟吕薇薇出去,去南山吃泉水鸡看夜景逛解放碑都不行了,只能去朋友开的餐馆吃饭,然后去同学的画室渡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谭健一路尾随她们到了餐馆,餐馆门口没有停车位,他只好下了出租车,站在马路边啃着面包盯着着餐厅里的魏冉冉。

女人吃饭怎么能吃那么久!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谭健稍息立正靠树蹲街沿几个姿势换了好几轮,就是最忠诚的男朋友也不可能比他更有耐心。

终于看到她们准备结账了。谭健赶紧招手叫出租车,可是一辆接一辆都载着客。眼见魏冉冉她们已经走到餐厅门口,好不容易等来一辆空车,却被大妈一个箭步夺门而上,谭健顾不得许多了,冲上去两手握住大妈粗壮的手臂往外推,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谁知大妈紧紧抱着前面的座椅靠背,纹丝不动,喊着“快开车快开车!”

司机不紧不慢地说:“大姐,车门都没有关,我啷个开嘛?”

大妈伸出腿对着谭健乱踢,也不知道踢到哪个关键部位了,谭健一声惨叫松开了手,大妈以迅雷之势嘭地关上了车门,出租车扬长而去。

谭健佝偻着身子,夹着两腿,歪过头去看见魏冉冉和吕薇薇往餐馆后面的停车场走去。他强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跟着去了停车场。

他惊喜地发现,停车场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吕薇薇的车停在角落,黑乎乎的。

魏冉冉和吕薇薇上了车,吕薇薇打开CD机,刚刚发动汽车挂上倒档,突然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出现在副驾驶一侧,一把拉开了车门。两个女生吓得尖叫起来,吕薇薇同时猛地踩油门,车飞快地向后倒,打开的车门把男人刮倒在地。

“关门关门!”吕薇薇大叫。

魏冉冉伸手够不到大开的车门,吕薇薇飞快地换挡踩油门,车向前猛冲,她想借着惯性让车门自动关上。想法很好,可惜车不给力,起步加速根本达不到那力度,冲的距离也太短。

这样一退一进,车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魏冉冉一眼看见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谭健,当然她此刻根本没有认出来这人是谭健,“啊”地又一声尖叫。

谭健看车又回来,以为是来碾压他的,吓得屁滚尿流往后退。魏冉冉趁机俯身上前拉住门把手,关上了车门。一声短促的鸟鸣,四个车门全部锁上。

眼看要撞上围墙,吕薇薇刹车急转,汽车吱溜溜怪叫着朝侧面平移,然后她飞快地打正方向盘,冲出了停车场。

“妈哟,狗东西,把漂移都给老子耍出来了!格老子!”吕薇薇惊魂未定地叫骂。

魏冉冉半天说不出话,吕薇薇神经质地不停唠叨:“要锁门,上车第一件事就是锁门!肯定是你的钱惹的祸,铜臭气啊,真的要不得!老子要在车上放一把斧头,格老子!再来!老子一顿乱砍!”

魏冉冉把手放在吕薇薇发着抖的手上,柔声道:“你被‘老子’鬼附身了吗?”

“不行不行,我太紧张了,走错路了。”吕薇薇说。

“那直接回酒店嘛。”

“不行不行,都跟黄老师他们约好了要去工作室的,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人家多盼望冉冉的。不能因为一个小毛贼破坏我们的计划。”说罢调转车头,往黄桷坪驶去。

在黄老师的工作室,吕薇薇讲了刚才的事情,黄老师从他收集的艺术原件(垃圾)中翻出了一截钢筋,拆下一个自行车把手上的橡胶套安装到钢筋的一头,就成了一件趁手的凶器。

“要什么颜色?”黄老师把玩着手里的凶器问。

“就弄我指甲油这个颜色。”吕薇薇伸出嫩葱似的手。

聚会结束,吕薇薇和魏冉冉怀揣紫色浪漫版凶器,在两个男同学的护送下,回到了酒店。

洗漱完毕已近午夜。魏冉冉再次给项目经理打电话,不管多晚,一定要联系上他,明天一早把钱交出去,不然自己太危险了。这次很顺利拨通电话。

“喂,冉冉啊?”怎么是徐总的声音?薇冉冉一看手机,原来是按错了号码。

“我是冉冉,哦,对不起,徐总,打搅你了,我想给项目部刘经理打电话,不小心拨错了。”魏冉冉赶紧解释。

“没关系,我也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平安,可是今天瞎忙一整天,忘了给你打电话。”徐总在电话那头说。

“谢谢徐总关心,我很好,一切平安。就是一直联系不上刘经理。”

“啊?你说什么?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刘经理怎么了?”

“我说,我要把钱交给刘经理,我到重庆时间太晚,没找到他。”薇冉冉提高声音说。

“哦,你把钱交给了刘经理,对,交给他就好了,免得你一个小姑娘带那么多钱不安全。”徐总显然是自行脑补了没听见的那部分话。

“好的好的,徐总早点休息,晚安,拜拜。”魏冉冉懒得再解释,解释得再清楚,也没什么用处。

挂断电话之后,她重新给刘经理打电话,终于联系上了,约定明天早上八点半,刘经理来酒店取钱。总算把大麻烦交代出去了,魏冉冉感觉轻松多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两人对视一眼,“你叫了服务啊?”魏冉冉低声问。

“没有啊。”

魏冉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出去。

一个穿灰白条纹Polo 衫的中年男人侧身站在门口,他对着一个方向打手势,走廊里应该还有别的人。

突然响起手机铃声,吓得魏冉冉一个激灵,很快意识到不是自己的电话,是外面那个男人的。

男人拿起手机,似乎有人在吩咐什么,他嗯嗯答应两声,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大步离开了。

魏冉冉回到床上,跟吕薇薇说了情况。

吕薇薇说:“我们被人盯上了。”

“怎么会?谁会盯上我们呢?”魏冉冉不愿意相信这么恐怖的事情。

“因为钱。”

“别人又不知道我有那么多钱。”

“坏人都能闻出钱的味道。”

“那在停车场的那个人也是为了这笔钱吗?”

“那倒不一定,停车场那个可能只是随机作案,停车场那么黑,又只有我们两个女的,看见有机可乘就顺便抢一抢。但是酒店这个不一样,他知道你的房号,肯定是一路尾随你来的。”吕薇薇说。

“万一是尾随你的呢?你那么性感。”魏冉冉瞪着眼睛着说。

“爬!”

“要不要报警?”

“报警说啥呢?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那我们还能好好睡觉吗?要不轮流睡吧,一个人放哨一个人睡觉。”

吕薇薇却不以为然,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叫道:“没得事。把冷气开大,我喜欢裹被子睡觉。”

魏冉冉把空掉调到14度,再次检查了门和窗户才回到床上,她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废话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要小心’。”

“我不喜欢这个词,好像在威胁人。‘你要小心哦’,后面的话如果说出来就是‘如果你不小心,你就死定了,或者你会倒大霉’。”吕薇薇说。

“地震洪水抢劫谋杀车祸飞机失事,是你小心就能避免得了的吗?”

“避免不了。所以你要学会放手。”

”嘻嘻,你好像在说失恋。如果你从来没有握紧过手,就没机会放手,所以,握手是为了放手。”

“明天把钱交出去,你就可以暂时放手了。”

她们俩在寒气森森的房间里,裹着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全无睡意。不知不觉天空开始发白,也不用放哨了,天亮了,坏人应该没有机会了。其实,站在暗处的坏人远不如站在亮出的坏人可怕。

之后的两天魏冉冉都住在吕薇薇家,再也不敢住酒店了。

七月十二号,魏冉冉回到成都,朋友要给她接风洗尘,去东来顺涮羊肉。

在东来顺,隔着两张桌子,魏冉冉看见了徐副总,和他同桌的是几个相貌模糊的大叔。

当天晚上,成都的各大报纸新闻媒体争相报道了一家高档茶楼被抢劫的新闻,轰动全城。一般的抢劫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轰动是因为劫匪持枪并且杀了人。

新闻上说七月十二号下午,三名中年男子在城南别墅区一家高档茶楼的包间喝茶,之后又来了两个年轻男子。据服务员说,之前的三人和后来的两人各带着一只密码箱,五个人全都戴着墨镜。不久,后来的两个年轻人拎着一只箱子从包间里跑出来,在走廊上撞翻了服务员手上的茶盘,三名中年男子很快追出来,其中一人拿出手枪对着拎皮箱的年轻人连开三枪。年轻人中枪倒地,另一人逃出了茶楼,一名中年男子捡起地上的皮箱。枪声响彻茶楼,被撞的服务员蹲在地上捂着耳朵惊声尖叫。持枪男子不慌不忙走到收银台,命令收银员取出所有现金,随后三人走出茶楼,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现场。

茶楼立即打电话报警,警察在包厢发现了一个装满现金的密码箱,经鉴定,除了上面一层真钞,下面全是伪钞。

警察为这起案件成立了专案组,712专案组。过了大概一周,案件宣布告破。原来,那五个人是在茶楼进行毒品交易,因为一方使诈用了假钞,引发了枪杀案。

当罪犯的影像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上时,魏冉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徐副总吗?712大案的主谋竟然是他!

就是说,魏冉冉那天在东来顺碰到的是刚刚杀了人的徐副总,并且杀了人还大摇大摆地去涮羊肉,说不定还带着枪!

魏冉冉努力想象徐副总开枪的样子,也是和平常一样笑呵呵的吗?她怎么也没办法把那张和善可亲的脸和开枪杀人的动作拼接在一起。

同一天,在重庆的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新闻,警察破获了一个抢包小团伙,这个小团伙是712持枪抢劫案犯罪团伙的下线,谭健正是其中之一。

谭健被抓是在七月九号,就是巍冉冉到达重庆的第一天,这一天他诸事不顺。

徐副总安排他和魏冉冉同车,带上和魏冉冉同款的背包,伺机调包。实在不行就用加了迷药的凤梨酥和矿泉水,徐副总知道巍冉冉喜欢吃凤梨酥。可惜谭健准备的凤梨酥太不美观,魏冉冉没看上。

徐副总安排人在途中制造交通事故,一方面给谭健制造机会,一方面拖延时间,让魏冉冉不能当天就把钱交出去。

之后他尾随巍冉冉到了餐厅停车场,抢包失败,徐副总命令他去酒店,配合另一个团伙成员的行动。晚上他们带着复制的房卡一起去魏冉冉房间,计划是潜入房间偷出那二十万。可是在房间门口突然接到徐副总电话,说钱已经不在魏冉冉手上了。

是魏冉冉那通拨错了并且信号不好的电话,让她化险为夷。

谭健离开酒店之后,心情烦闷,这一天过得太狼狈,所以当他看见前面一个女人独自走在无人的小巷时,便想干一票。他和女人拉扯间,那女人大声呼救,从一户人家里跑出来几个壮汉把他摁倒在地。壮汉家里摆着一桌打到一半的麻将。

公开审理712持枪抢劫案那天,魏冉冉和公司的几个同事去了法庭。徐副总,哦,现在已经不是徐副总了。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徐志理”,律师称他“我的当事人”,公诉人称他“嫌疑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证人席上,有两位凉山自治州来的小学校长。

徐志理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贩毒是他的主业,抢劫只是给弟兄们谋点福利的副业。他犯罪的动机并非为自己敛财,只是想做点大事。贩毒所得脏款全部捐给了偏远地区的贫困学生。两位校长当即作证,从九二年起,每年都收到徐志理的捐款,其余未到场的受捐人也都出具了书面证明材料,有厚厚的一摞。

徐志理说,吸毒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从他们身上挣来的钱,用在那些努力学习的孩子们身上,用那些人渣的血去浇灌祖国的花朵,才能使国家使社会更加美好。

坐在旁听席上的魏冉冉差点被徐副总崇高的理想感动,可是想到自己刚刚过了四分之一的生命险些毁在他手里,那点感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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