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一个古朴的小镇,小桥流水,枕河人家,小镇外是无边无际的绿野。我家就坐落在小镇边沿的陈家村,三三两两的平房散落在田野边,院里的篱笆是用荆树作的,屋后便是自家菜园和一大片田野了。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梨树,是三叔栽种的。到我记事时,这株梨树已2米多高,很粗壮了。春天来临时,她是最美的,仿佛是一夜之间,树上缀满似雪如玉的梨花,这一树晶莹剔透的梨花,密密匝匝,如白云轻飘,似雪花漫洒,它使土眉土眼的院落有了几分绚烂,有了几分山野气象!有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当我关窗入睡时,看到这一树飞雪般的梨花,在夜色中清淡,适雅,恰似满树的星子在熠熠发光,间或,有几片花瓣轻盈飘落,片片点点,与满地疏影温柔贴俯!那一刻,惊艳到了我,我久久不愿入睡。这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唯美的画面了!所以即使它结的果是大人们俗称的“木梨”,果肉粗糙干实不甜,父亲嫌它挡了出院的路,几次想把它砍了,我哭啊闹啊,就是不让。父亲无奈,只得打消了念头,这棵梨树就一直亭亭玉立于院中,直到1998年老屋拆迁。
院里还有一大片草花,凤仙花,草茉莉,一串红。这些花草极其好养,种子掉哪儿,哪儿就能长出一大片,你追我赶地长,没心没肺地开花。虽然都是普通的花草,但开起花来却一丝不苟,确有些壮观,红的白的粉的大红的玫红的,像群山野孩童在那边说笑嚷嚷,真是热闹喜气!
凤仙花还叫“指甲花”,孩提时代的我短发黑肤,模样像个小男孩,性格也像个男孩,爬树掏鸟蛋,下河摸螺蛳,翻墙摘果子,田野里打滚,整天不着家地在野外玩,自然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爱美,把凤仙花捣碎,加上明矾,敷在指甲上,再用黄豆叶包住,用棉线缠住,等一夜过去,指甲就变得红艳艳,玲珑可爱了。我对凤仙花感兴趣的是它的果实。那些像小梭子样的果荚着实有趣,你轻轻一捏,饱满成熟的便会猛然爆裂开,卷曲成章鱼触角样,而里面黑色的籽儿像得到赦免似的纷纷弹出,一哄而散,不知去向,特别好玩!我对此事简直是乐此不疲呀,一个个地捏,一个个地弹,还和弟弟比赛谁弹得远呢。所以每到春天,东犄角西旮旯都会冒出她的子孙,连废弃的墙头、水井旁的沟渠里都是,想必都是淘气的我的功劳呢!后来学了自然,才知道这其实是凤仙花传播种子的一种特殊的方法──弹射传播法。我不捏的话,待她完全成熟,它也“不劳您大驾”会“自力更生”的!哈哈,管他呢,捏凤仙花果荚就是我小时最爱做的一件事了!
草茉莉,它也不知哪儿来的劲,能把自己小小的一株长成枝叶繁披的一棵小树,花也极其旺盛,殷红的花灼灼灿灿地开满枝头。这种花很有意思,一到傍晚时分,她就精神焕发地登场了,一朵一朵艳红的花朵,叭叭叭地绽开,母亲叫她“晚饭花”,我知道她一开花就该吃晚饭了。读师范时,我迷上了汪曾祺的小说,看的汪老的第一本小说集就是《晚饭花集》,知道它还叫胭脂花,懒婆娘花。汪老写的晚饭花真美:“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读读这些句子看看屋前檐后的草茉莉,还真觉得有种莫名的惆怅和忧伤呢!
石拱桥边有个石阶,我们俗称“水桥”,是让村民们站上面洗衣淘米的。在水桥边,也不知是谁种了一大片地姜花。花开时,朵朵亮黄色的花,犹如一朵朵小雏菊,素雅而明亮,又不失喜庆,团团簇簇的在桥边临水而立。儿时,我最爱站在桥上看母亲蹲在水桥上漂洗衣服。她抓住衣服的一角不停地前后摆动着,水面漾起着一圈一圈的波纹,混着水草,浮萍以及肥皂泡沫,金灿灿的地姜花和母亲专心洗衣的身影倒映在粼粼水面上,让人温暖而又妥帖。
母校小学内也种植了许多花。不过,我记忆深刻的还数美人蕉。也不知谁给她取名“美人蕉”的,以我儿时的眼光看,她叶子宽厚壮实,如村妇般粗犷朴实,连开的花也朵朵硕大,颜色浓红,与其名似乎有些不符。
有一年暑假,已读初一的我陪好友群花去替她父亲值班(他父亲是学校老师)。校园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惟有花坛里的一大片美人蕉赫然地开着,鲜红的花浓烈又寂寥,我突然感到一种特别的强烈的忧伤、寂寞!
而今,爱花的我在水泥钢筋的丛林里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空中花园,从花店购来三角梅、月季;从淘宝邮来牵牛花,天竺葵;从乡下亲友处觅来荷藕,薄荷,郑重地播种,细心地呵护。每天清晨在阳台弄花侍草,与花儿耳髻厮磨,是我最暖心的光阴。
好吧,美美的花儿都能牵扯出美美的记忆,那就让她们随性地生长,只偶尔吹落一地旧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