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人陆羽既不爱做官又见官不喜,却研究起茶道来,终于撰写了《茶经》流传与世。后世人对于茶的论述颇多,但知名度逊于陆羽。
当今的老百姓种茶采茶、加工销售茶是谋生的职业,而喝茶的人则为了生活,他们很少在意《茶经》之类的论述,不过对“茶经”、“茶道”有各自的认识和体会。
莜麦是养活人的一种五谷,国内外五谷杂粮的种植面积特别是莜麦都不大。
莜麦炒面是由莜麦加工成的一种食品,人们遇饥荒年用以维持生命,在大鱼大肉的岁月便成附带食物甚至调味品。
本人年岁不太大阅历又浅加之生活条件的限制,虽说喝了几十年的茶,但始终熬茶、泡茶的茶具赶不上时代的潮流,茶叶的质量低劣。
曾接受朋友之邀去扬州、苏州、杭州等地在豪华优雅的茶庄、茶楼里开了几回眼界,但总认为那种喝茶的方式过程及氛围是一种给钱出毒的游戏,和我们陇中山沟里的老百姓熬罐罐茶比起来,其程序与意境就相差很远了。
熬罐罐茶的生活习惯究竟如何面宽量大确实说不准,只就从童年到如今耳闻目睹并亲身体会,认为我们山沟里的老百姓每天不可或缺的熬罐罐茶喝,确实有独特的情趣与韵味。
先说熬罐罐茶的火炉、燃料及其它。
从附近的涧沟里取来一定数量的红粘土或黄粘土,敲碎堆积到一块儿,每天或隔一两天泼上水,让土一直保持浓湿的程度。
十头八天后由水泡透的土自然就成了泥。将泡好的泥在平整瓷实的地面上用脚踩或用木棒敲打数遍,道理和做饭揉面一样,使泥产生柔韧性,同时向泥中添加些猪毛、头发或搓绳用的乱麻,使做成的火炉不至于龟裂。
将泥搅拌得不干不稀,壘成一个圆柱体。壘的过程中在适当的位置放上几根细钢丝或铁条,就是炉齿。然后从圆柱体的一头正中间用刀子或锯条剜出一个圆形的小洞,就是炉膛。
剜到炉齿处就掉过来从另一头剜,剜好出灰及通空气的炉底。炉膛呈喇叭型,口小里面大,炉底剜空的部分按照炉子的大小而适度。
初步做成的火炉,放在通风又不被暴晒的地方阴干,将里外不规则处用刀刮削一致,再用稠植物油反复涂抹在火炉的外面,使火炉如清漆漆过一般,显得好看。
这样一个几乎不费什么成夲的小土炉就制作成了,也有用木条加工或铁皮加工成土火炉框架的,只不过是多了一套附加的工序,原理和实用性没有改变。
至于土火炉的燃料,煤炭、枯枝败叶、牛驴粪等都可以,但熬罐罐茶的最佳燃料是干牛粪、枯树木。
最好的干牛粪是冬天用庄稼的衣柴、油渣、面粉等混合搅拌成饲料喂牛牛所便出的粪。那种牛粪晒干后易燃无臭味,火温适中,烟不呛人。
枯树木是树头、树根,没有多大使用价值,人们就用于做燃料。砍挖后堆放一二年经风吹雨淋,在一定程度上变了质,就成熬罐罐茶的上等燃料了。除了干牛粪、枯树木就是煤砖。
人们从出产煤的地方,一两丈深就可挖出沫煤来,那种沫煤每百斤添加三四十斤黄粘土,压制成不足一寸厚的煤砖,我们把它叫煤块子,凉晒干后用于熬罐罐茶。
小土火炉是熬罐罐茶的主要物件,而罐罐并不见得比小土炉次要。
罐罐的制作工艺和采用的原料我没有见过,究竟是属于陶器还是瓷器不确定,只认为它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从成品看肯定含陶、瓷制作的工艺流程。
我们山沟里的百姓把熬茶的罐罐叫焌焌罐,把往焌焌罐里添水的罐罐叫砂罐子。从肉眼看焌焌罐、砂罐子和煮肉炖菜的砂锅子似乎是性质差不多的材料烧制成的。
一个故事里讲古代一位将军攻城掠地开拓疆土,问军师何时何地收兵罢战。军师说“打到人吃血米,泥锅造饭”的时候和地方可罢兵。
后来战争进行到一处地方,将军见当地的百姓用泥土做成的锅里煮高粱为饮食,便收兵。
如今人们所用的砂锅是否当年那位将军所见的泥锅,高粱所熬出的红米饭是否与血米相吻合,只能作为故事而接受。
故事里没有提到人用泥做的器皿熬茶。泥锅能煮饭,泥罐子就可熬茶烧开水,也许那位将军当时没有注意到。
真正用于熬茶的焌焌罐能装二两左右的水,使用前必须进行一道“溢”的工序。
取一撮最细的小麦面粉放在碗或勺子里,加适量的清水搅拌成不稠不稀的浆糊状物,待到火中加温的焌焌罐由红变为暗红的颜色,将焌焌罐用铁夹子挪开火面端放到平整处,然后立即将浆糊状物倒进焌焌罐。
由于焌焌罐本身温度太高,猛然间倒进凉水加面粉的混合物,刹那间倒进去的东西就从焌焌罐中“溢”了上来。由于人掌握得精确,浆糊状物还没有“溢”出罐口就被罐内的炽热烤干。
这道工序的作用是让烧焦的浆糊状物堵塞焌焌罐的“砂眼”,不致于渗漏茶水。更重要的是“溢”好的焌焌罐在熬茶过程开了的茶水火再旺也不致于从罐口冒出来。
盛茶往口里送的器皿叫茶盅,最大者可装二两水,必须是瓷器,形如很小的碗。一只手攥住只在大拇指与食指处露出茶盅的口,就是最标准的茶盅。
真正熬罐罐茶喝的人,对茶杯、茶缸、茶碗的概念是另外一种。
把熬茶也称炖茶。具体来说自己熬茶自己喝称“熬”,自己熬茶让客人喝称“炖”。
熬茶时生旺炉火,一应用物收拾齐备就把砂罐子里的水适量倒入焌焌罐,待罐里的水升温到水面微微颤动,似乎有针尖般大小的水珠在水面上跳跃,就是下茶的水温。
下茶时把焌焌罐里三分之一的水倒进茶盅,然后按茶叶的性质和自己所习惯承受的浓淡度把茶叶投进焌焌罐在炉火上熬。等水沸起的茶叶涨到罐口时,用备好的二三寸长筷头般粗细的竹棍或木棍轻轻把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往下压。待到第二遍茶叶从水中浮起,就把先前倒入茶盅的清水倒进焌焌罐里,等到再一次茶水翻滚,第一盅茶水就熬好了。
喝第一盅茶时焌焌罐里的茶水只能把三分之二倒进茶盅,留三分之一在罐内添上凉水再熬。
喝第二盅以及其余,茶水开了全部倒入茶盅。
关于“续茶”。自己熬自己喝由于不掌握茶的性质或失手多下少下,酽了表现自己的“吃苦”精神,淡了再添些茶叶。招待客人不管是客人亲手下茶还是自己替客人下茶,当客人喝第一口茶时主人应问“是不是续些茶叶”,客人说添就添,不需添就罢。
当客人茶喝到半途主人必须劝客人续茶或重新下茶,和劝客人多吃饭一个意思。
如果客人没过瘾又不谦虚,这时候主人必须让客人亲手续茶或重新下茶,因为这时候客人最能掌握茶的“度”。
喝茶同时吸烟吃食品,这是我们山沟里人特别是老年人的生活习惯,先说喝茶时的吸烟。
我会欣赏老者们熬茶喝及自己学会喝茶的年代,卷烟、纸烟对山沟里的老百姓来说是个缺物,可商店里销售的水烟老者们时不时弄来一两片吸。
所见吸水烟的用具有三种:青铜水烟瓶、干噜儿、砖晶儿。
上乘的青铜水烟瓶据说是银子和黄铜混合加工而成的。由于一个部件里吸烟时加些水,就叫水烟瓶;干噜儿是将动物的腿骨两头钻开孔,装水烟的一头用子弹壳的后半截衬个铜元或麻钱镶嵌,吸水烟的一头用掏空了铅的子弹头安装。如果用大雁的腿骨制成干噜儿,就叫“雁拐子”。
没钱买水烟瓶,没夲事做干噜儿,就用烂砖头打磨一个不足一寸见方的小砖块,上面钻个孔,侧面又钻个孔,两个孔相通。上面的孔装水烟,侧面的孔镶一根没节的小竹棍,叫做砖晶儿,用于吸水烟。
装水烟及存放水烟的东西,最适用的是“羊脬子”。
羊脬子就是羝羊的膀胱。羊死了或被宰杀,割下脬子剪掉上面的毛,里面用干土填瓷实,晒干后倒掉里面的土装水烟,能使水烟较稳定的保持干湿度,也适宜装旱烟。所以人们常说“羊脬子旋烟盒儿――势就的材料”。
老者们喝茶吸水烟的姿势与表情相当地精采有趣。
“茶不吊线无味,人不出头无能。”许多老者喝茶的浓度,往茶盅里倒的茶水像蜂蜜一样粘糊。
一盅茶一般喝三口,喝第一口前水烟已装好在水烟瓶或干噜儿里,茶刚下咽紧接着吸水烟,“咕噜噜”一气吸透一“锅”烟。装好第二“锅”水烟时还不见烟从口和鼻孔里呼出来。当喝第二口茶时鼻孔里才射出两股青烟来。伴随着第三口茶和第三“锅”烟,然后才长出一口大气,好像茶和烟渗透全身骨节,脸上露出的快感让人难以想象。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核能、电能、气能、太阳能等等的能源经过人们开发利用为燃料;钢、铁、铜、铝、耐火玻璃等被加工成器皿,从快速、高效、豪华的使用及观赏角度衡量确实先进文明,但老百姓用现代化的能源与器皿熬罐罐茶就失去了根本的意义和韵味。
在我的记忆中莜麦炒面曾是山沟里百姓的奢侈食品。当年我们村子里每天熬罐罐茶时舔半碗炒面的老者被大家认为是生活宽裕的人家,很羡慕。而当时他们的炒面并不怎么优质与纯正。
如今的社会环境中莜麦炒面在一定的范围和程度上被各种高级糕点所替代,既便是深山僻壤的庄稼人熬罐罐茶时“衬茶的”也变得品种繁多五花八门。可莜麦炒面在食品中所占的地位却不见得怎么下降,倒在一定的场合大出风头,连大都市里的达官权贵都时不时让乡下的亲朋给他们捎带些五谷杂粮和莜麦炒面。
莜麦炒面的加工制作工序不太繁琐但要有技术。
将颗粒干、净、饱的莜麦用清水淘好放在锅里添上适量的水,盖严实锅口用温火蒸煮,待到半生不熟时取出凉到半干的程度,就倒入锅里炒。烘炒时的火头要旺,连续不断的搅动下一口气炒熟一锅莜麦,既不能焦又不能生,更不能夹生。炒好的莜麦颜色黄里透红,抓在手里有光滑感,吃到嘴里脆而不柔。
炒熟的莜麦凉冷后用石磨磨成炒面。磨时添加上大香、桂皮、熟胡麻等,使炒面味道更可口。
磨的过程仔细调节莜麦通过磨眼的均匀度和磨扇转动的速度,让磨出的炒面粗细合适。
我对罐罐茶与莜麦炒面的推崇正如许多人认为农户人家用庄稼的衣草和面粉喂大的猪鸡,宰杀后食用比现代化的药物饲料所喂养的猪鸡肉可口。农户人家在阳光下沃土里出产的蔬菜比温室里由农药化肥催苗的蔬菜味道新鲜。农户人家接地气的土炕比三九寒天停了电的楼房里席梦思弹簧床热乎舒坦。并非愚昧的守旧与怀旧。
不妨请各位到深山僻壤的农户,不必怎么地拘礼,坐在多少渗出一点泥土味但铺着四六毛毡的土炕上,听老者们诉说人情冷暖世事沧桑。品味用干牛粪、枯树枝燃旺的土火炉中带些许野味的轻烟,喝几口焌焌罐熬好的茶水,舔几口莜麦炒面,看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和体会。
几年前曾写了几句顺口溜,牵扯罐罐茶与莜麦炒面。今照录如下,权当拙文的结尾:罐罐熬茶五行全,胜过老君炼仙丹。王母闻香流涎水,玉皇碰见眼也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