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云 | 莫拉尔小姐(连载五十二)

     铁新深陷在少女任苗惨死的巨大悲痛之中,他一时想不来,不良文学有时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软刀子杀人的”罪过?

     从殡仪馆出来后,省作协的秘书长刁小婵把铁新带往省作协办公室,说有事要告诉他。铁新是一头雾水。

     落座后,刁小婵随手取出一支“好猫”牌香烟,扔给铁新一支,自己一支,都点着后说道:“是这样,有两件事咱们在一块商量一下。一个是,网上有个叫仇华的大三女孩,说想跟你有‘一夜情’……

     “不是我,不是我!”铁新忙打断刁小婵的话,“秘书长,你搞错了。《黄河报》上有这个消息,自称叫仇华的胖女孩,写情书给老主席赵金山,说自己是个文学青年,十分爱慕赵主席,要嫁给他,若嫁不成,哪怕有‘一夜情’也行。老主席对她说:‘我是你爷爷辈的人,那么多年轻人你为什么不去爱?’那女孩竟说:‘因为孙子都不如爷爷,所以我要爱你这个爷爷!’她哪里是指我铁新呢?”

     “嘿嘿!”刁小婵冷笑一声。“你不上网,你就不知道网上每时每刻都有新货。那仇华小姐今天上午又发新贴说,既然‘爷爷’赵金山不肯在床上接纳她,那么,她就改弦易辙,向‘孙子’铁新求‘一夜情’!刚老主席给我打电话,说你妻子在欧洲进修,床上正缺个女人;你两个年龄又相差不多,你容易动心,所以叫我给你说一下,打个预防针,把裤带扎紧!”

     “秘书长,你尽管放心啦,就让那仇华做春梦去吧!”铁新说得很严肃。“这事不说了。那第二件呢?”

     “关于第二件事,是这样的,你所租住的旅馆村的村主任赖松昨天找到作协来,说旅馆村这个‘城中村’立马要拆房改造,要你尽快腾房子,而你是名人,他不好意思直说,便找到作协,让组织上帮忙安排。王赫男书记和我商量了一下,作协没有空房子,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牛津副省长曾清退出的那套大房子,四室两厅两卫,杜静占了半套,还有半套空着,决定暂分给你。你下午去打扫一下,一半天让李二卯叫几个人帮你把家过去。要快!三天后推土机就要开进旅馆村拆房了。”

     “哦,是这样!旅馆村拆迁的事,房东给我说过,我住的房子也要拆迁。现在作协给我想了办法,我很感激!只是,只是……”铁新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顾虑说了出来:“只是和杜静住在一套房子里,一个大门进出,咋看都怪怪的。”

     刁小婵不以为然地说:“这有啥怪怪的?全当是一个单位的人,一个单元的人还不都是从一个门洞进出吗?人家杜静有老公,你铁新有老婆,住在一套房里就一定要生‘牙’念?如今合租房子的人成千上万,还有不少都是单身男女呢!只要心正,两人距离再近,即使坐到怀里也不乱,像柳下惠;心术不正,纵然相隔千里也要设法勾搭上,像北京的某些高官还到云南找情人呢!你可要抓住机会,这房子冬有暖气,夏有空调,24小时有热水洗澡,框架式结构、剪力墙,能防强震,有些人想要还不给他哩!就这样定了吧。”

     这天下午,铁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先到为君”的杜静打了个电话,说了王赫男和刁小婵的安排。杜静的心情亦然:“秘书长已经给我说了。怎么说呢?我十分欢迎你来住那半套房,我又十分讨厌你来住这套房!唉!既然上天这么安排了,我们就都服命吧!”

     第三天,铁新在省作协机关勤杂工李二卯等人的帮助下,将家从旅馆村搬到了牛津副省长被清退出来的那套豪宅,占了半套,和老同学杜静一家三口成了一合大门里的邻居。

     这天适逢星期六。杜静向铁新提议:“老同学,今天晚饭是你乔迁后的第一顿饭,多少有些意义。我提议这顿饭咱两家在一块吃。饭由我来做。你新来乍到,还摸不着锅灶,你就忙你的,摆放家什,整理书架,忙不过来,就叫我家的马拉民给你帮忙,反正他也没事。我现在就去菜市场买点菜。”

     杜静临出门时,吩咐丈夫马拉民:“你别只顾抽烟,长点眼色,帮铁新搬搬桌子、抬抬床、摆摆书。快去!”

     马拉民并不乐意,但“妻命难违”,他还是来到了铁新的房子。这位几乎对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曾多过心的五短身材男人,这次对妻子的老同学铁新的搬入却不能不有所考虑了:怎么这么巧,两个老同学怎么就搬到同一套房子里来住了?真是作协无意安排的,还是妻子杜静悄悄向作协提议过的?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戏”?铁新长得太帅了,往后这套房子里两个男人都在杜静眼前晃来晃去,她能不做做比较,比比身高,比比眉眼,比比墨水,比比文采,比的结果,我能赢哪一头?她心里哪还有我的位置?唉!怎么能遇到这头痛事?

     马拉民在帮着铁新摆放沙发和床板。卧室里安着一张大床,书房里安着一张小床。

     “铁作家,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书?”马拉民稚气地问。

     “不多、不多。”铁新边整理书架边说,“我这顶大不过两三千册书。我一进书店或图书馆,就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愚昧,心里发问:乖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书我还没有读过呀!”

     “呵呵!你们读书人可能跟我们开车人差不多,我一到汽车展销会上就惊呆了: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豪华汽车我还没开过呀?”

     铁新被逗笑了。“事情虽不同,感觉却一样,人的心都通着呢!”

     “就是通着呢!”马拉民来了劲头,说开了粗话:“我听说,壮阳公司的老总夏海一次在‘选美’大会上也这么说:妈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美女我还没玩过呀?你看,他老夏说的,跟你这读书人、跟我这开车人的感觉都一样。”

     马拉民在往书架上摆着书。他拿到一本《茶花女》,竟愚鲁地问铁新:“这《茶花女》是不是写采茶姑娘的?”铁新简单回答了两个字“不是”。不想,这位“司级(机)干部”又拿起一本《官场现形记》问道:“这本书写的是不是前几年揪出来的黄长青、陈希同、成克杰那些官的事?如今贪官就是多。”这次,铁新作了较详细的解释。他在心中思忖:杜静怎么就命中注定进了这马家的门?这桩婚姻就证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老话有时是多么荒谬。

     杜静提着几塑料袋东西回来了,袋里装着蔬菜和副食品,手里却拿着一卷筒红纸。铁新问现在买红纸有何用,杜静说:“咱两家今天住到了一块儿,也该庆祝一下,炮就不放了,咱们也该写副对联表示一下。你把红纸裁裁,大手笔写一副吧。”

     铁新笑了:“你还难为老同学呢!你是著名书画家,这对联还能轮到我来写吗?”

     “我执笔也行,但对联得由你来拟。”

     “不行,你拟上联,我拟下联。”

     二人说着,杜静已从自己的卧室里拿来了毛笔、砚台和墨水,在客厅餐桌上裁了红纸,提着笔,与铁新共同构思着对联的内容。“我想咱们还是写真情实感吧,来实的,不搞虚的,内容还是写两家人同住一套房子的感受吧。”

     “同意!同意!”铁新连连点头。

     “那就这样吧,不管你咋写,我的上联就写这么一句。”杜静说罢就写了出来。铁新看后,略加思索,便在小块纸上补了下联,杜静立即就书写在另一条红纸上,然后并排摊在地面上。只见:

关上门  看似一家  家有和尚经难念

打开锁  却是两户  户无庵尼书咋写

     “看来你在想宝娜。”杜静说。

     “不由人不想。”铁新坦白地回答。

     “但不能耽误创作!”杜静劝道。

     铁新点点头。“还缺个横额呢,你快想想。”

     这时,马拉民和儿子豪豪也凑上来了。豪豪稚气地插嘴道:“那门头上就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的儿子,”杜静摸了一下儿子的头,“你这两句的内容是不错,可那是毛主席写给你们孩子的,这回写对联是我们大人的事,用这两句不合适。”

     杜静的丈夫马拉民抽着烟,令人笑掉大牙地建议:“我看就用农村常写的‘槽头兴旺’吧!

     铁新笑了,而杜静却没笑出来,红着脸骂道:“猪脑子!快一边去!”马拉民这人“皮实”,讪笑着,却没走开。

     “我看就用‘天戏骚人’,内容跟上下联能贴上。”铁新说。不想马拉民连连摇头,说:“‘骚人’多难听!门头上挂个‘骚’字,多晦气!”

     “你不插嘴行不?”杜静感到很伤脸面,但提起了笔,在尺余长的红纸条上写下了“天戏骚人”四个大字,然后说:“你们两个去贴对联,我到厨房去弄饭。”

     铁新和马拉民收拾了笔墨纸砚,二人拿着透明胶带纸去门上贴对联。杜静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开了。灶房里响起了一阵锅碗瓢盆交响乐,一小桌子饭菜就备好了。杜静在客厅餐桌上摆上了酒菜,儿子豪豪和丈夫马拉民对面坐着,她和老同学铁新正好也是对面。

     铁新看了一下桌上的饭菜,有百合凉拌西芹、南瓜盒子甜饭、菜盒子、荷叶饼夹条子肉、羊肉饸络之类,这之中都暗含着一个“合”音,不知是巧合,还是杜静……他没好意思问。

     “来,老同学,为你喜迁新居干杯!”杜静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郎酒,并提示丈夫和儿子都站起来,同铁新干杯。铁新和马拉民都一仰脖子喝了下去,而杜静母子俩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

     “铁叔叔,你咋不娶媳妇呢?”豪豪稚气地问。

     “我有媳妇,她出国了,很快就会回来。”铁新说到这里,焦躁起来:“糟糕的是,我这些天忙着搬家,把手机弄丢了,她同我联系不上。”

     “那你得想个办法,不然她回来后怎么能找到这个家?你丈母娘该知道你搬家到这里了吧?”

     铁新回答杜静的话:“我丈母娘住院多日了,不在家。不过,我在旅馆村拆迁办那里留了新家的地址和路线图,我想宝娜不费多少心力就能找到这个新家。”

     “别只顾拉话,喝酒!”马拉民抓起酒瓶子,给自己和铁新各倒了一杯,他先一饮而尽。

     铁新搬家后的不多天,妻子胡宝娜带着一肚子气回来了。

     她无法忍住不生气。在欧洲启程前就给铁新打电话通知归期,但电话告之已停机:到北京机场后又打,又是这回答。她试着给在省高院工作的同父异母哥哥宝刚打电话探问,宝刚说好久都没见过铁新。好无奈!半下午,她拖着拉杆箱到了旅馆村,这才发现,原租住的房子已拆掉,此地已变成一片瓦砾滩,所好的是拆迁办的人把铁新留的新住址给了她。

     宝娜“按图索骥”,来到了新家大楼,伸手敲了敲门。由于心里憋气,她敲门用力很大、很急促。不想开门的是一个比自己举止还端庄、气质还高雅的少妇人。面不熟的两个开始了好玩的对话:

     “这是铁新的家吗?”

     “是呀!”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也是我的家呀!”

     “你开什么玩笑?我才是铁新的合法妻子!你算他什么人?”

     “哦——误会了。”少妇笑了。“快进门说话,是这样,这是省上清理多占住房时,从牛津副省长名下清出来的一套大房子,这靠大门的两个卧室及客厅、客卫和北阳台分给了我家;那靠里的两间卧室及餐厅、主卫和南阳台分给了你们家;灶房一隔二,咱俩家分用。哦,还忘了介绍,我叫杜静,曾是铁新作家班的同学。铁新说他下午到苟安星老师那里去了,他估计你一半天要回来,便把你们房门上的钥匙装在信封里,用胶带纸贴挂在你那主卧室门上,请你自己开封吧!”

     宝娜对新家明白了一二,对刚才气冲冲说的那几句话感到有点后悔,但还不想表示歉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老公怎么和他的“英台小妹”合住到一套房子里来,这是否还有些待解的“谜”。于是,她只勉强地对杜静说了声“谢谢”,便从自己卧室的门上取下信封,撕开后,拿出钥匙,打开门,巡视了一下主卧室、书房、餐厅、卫生间和阳台,然后坐在主卧室的床沿上,读老公留在枕头上的一张“裸信”:

亲爱的:

     你未能从我手里而是从信封里拿到钥匙,可能火冒三丈都冲出乳沟了吧!要怎么惩罚都行,夜里我等着你在枕头边施暴。

     本丈夫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没法知道你回来的具体时间,给你添了麻烦。其实,这该责骂小偷——这些贼呀!

     这两天我在苟安星老师那里商量个事,赵金山老主席出了本新书叫《中国文学五十年》,在国内外都引起了轰动,可在我们作协悄无声息,孔繁仁主席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苟老师气不顺,联系了几十个人,要就这本书开个研讨会,算民间的吧,分头写些评论文章,会后想送给《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发表,我不能不帮着张罗。估计晚饭后就能回来。

     这房子,小区“全天候”供热水,你先洗个澡吧。

     我热切地期盼着“久别胜新婚”的夜晚!

你的铁

     “臭作家,就是嘴甜、笔骚!”宝娜看信后,虽这么骂着,心里的气却消了大半。

     铁新从苟安星那里回来得比较晚。他开开大门时,杜静向他努努嘴:“大美人儿回来了。可能睡下了。不高兴呐!”并笑着把进门时的误会小声叙述了一遍。铁新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句“这小气鬼”,就进自己卧室去了。

     宝娜浴后已经睡下。灯却似乎给丈夫留着。她平躺在被窝里,两只净藕般的胳膊习惯性地放在红缎子被面上,高耸的双乳将被子顶起两个“红土凸”。铁新走到床边,轻轻揭开被子的一角,说了句:“宝贝儿,你终于回来啦!”不想宝娜并没有睡实,见丈夫掀被角,赶忙护住,嗔怪着:“你先别往被窝里钻。当个诚实的男人,你把家搬到和你的‘英台小妹’一起,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

     “你小点声吧,宝贝儿!”铁新打着笑脸,压低声音解释,“这完全是作协安排的,起初我还不同意呢!若不信,日后你问作协王赫男书记和刁小婵秘书长,若证明我有过什么不良存心和小动作,随你怎么惩罚都行。该让我进被窝了吧!”

     “哼!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胡宝娜噘着小嘴说。“进被窝来可以,不过,铁,今晚上只准你一次。我连续坐飞机,有点累。”

     “行,都依你。”铁新边宽衣边说,“我下来后就到书房去睡,让你好好睡个囫囵觉。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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