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禁鞭好多年了,所以放鞭炮也成了记忆中的物事。
尽管在乡下参加红白喜事时也常会有放鞭炮,但毕竟隔着自己亲手放这层意思。
今天正月初三,坐在家里刷手机,小区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声音。缺少了鞭炮的响动,真的就少了过年的热闹。虽说早已过了玩鞭炮的年龄,但真的喜欢鞭炮炸响的那种喜庆的声音。
最喜欢玩鞭炮的年龄当然是童年和少年了。那时候,我家下放在随县三里岗尚店。小孩子们都有鞭炮可玩的时候,自然就是过年。
大年三十吃年饭之前家家户户都要炸鞭炮,各家的小男孩很早就会央求父亲把大挂的鞭炮尽可能地多拆下一点。
吃年饭的时候天还没亮,等菜都端上了桌子,父亲就在门外放起鞭炮。鞭炮声响起,表示这家就开始吃年饭了。谁家的鞭炮燃放得早,就说明这家人不但勤劳,而且孝敬老人,包含着一种强烈的仪式感。山村里,那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就是一场暗暗较劲的竞赛。
吃年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门外那已经放完的鞭炮。年饭吃完了,就赶紧跑到门外放鞭炮的地上反复寻找还没响的零炮碎鞭,如果能找到几个从鞭炮串子上脱落的加关,就无异于发现了一个宝贝,可以乐上半天。那些少了炮引的哑炮也都捡起来,可以从中折断,夹上一个有引的小鞭架着燃放,一阵“嗤嗤”的烟雾接着就是“啪”的一声。还可以把它们逢中折断,围成一圈,点燃鞭炮中散露出来的火药,看青烟缭绕,火花四溅。
那时候过年放的鞭炮,一般都是一千响、二千响或三千响的,当然都想买正宗的浏阳鞭炮,当然也想买五千响的,但那时候都穷,口袋里不温暖抑或供销社缺货时,就只好买杂牌子土炮了。记得七十年代初,连杂牌子土炮都供应不上,很多人家就从供销社买回一种打猎用的“炮火”,5分钱一张,“炮火”一粒粒都在纸上,得用小铁锤砸响,炸响的声音虽说不连贯,但好歹也算有了个响动,表示这家吃年饭了。
有的人家遇到鞭炮质量不过关,炸到中途哑火了,这是晦气。炸断了的鞭炮是不能点燃再炸的,就悄悄地把剩余的这段捡起来藏在米缸里,至今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说道。
虽说那时候普遍都穷,但过年了,小孩子手里多少还是会有几张毛票压岁钱的,都是大人提前换好的几角块把的崭新毛票,甚至带着油墨的香味,新得可以割耳朵。小男孩的压岁钱多半过不了正月十五,基本都是跑到尚店街上的供销社买了小鞭炮,然后和一群屁孩儿吆五喝六地燃放。
小时候放鞭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一个的燃放,先插在地上、树上,点燃,躲开,捂着耳朵,再斜着身子瞄。点鞭炮最好是用干麻竿,点的时候吹一吹,火头就亮了。没寻到干麻竿时,会偷一根香,或是偷家里待客的一根纸烟。那时候的纸烟大多是9分钱一盒的“大公鸡”,1角3的“联盟”,好点的就是2角钱一盒的“丹江”了。大点的孩子会模仿着大人们的样子,流着清鼻涕,歪着嘴叼上一根烟,用烟点鞭炮。
鞭炮一般放地上、墙洞或树洞里炸,有时“操拐”,也插进泥巴、鸡屎和牛屎里炸,炸的到处都是,还会扔进瓶子里炸,这些都是恶作剧了。大人看见了,就会呵斥警告,再嘱咐不许在柴火和稻草堆里放。
慢慢放熟了,胆子大了,就拿在手里点燃,扔出去,凌空“叭”的一声,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各种的比赛是少不了的,争执翻脸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只一会儿,小伙伴们就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又拱到一起了。
刚刚买到的小鞭炮,总要彼此显摆一番,比比谁的好,谁的多,再恋恋不舍地燃放。这时候,往往是相互怂恿着让别人先放。老实点的,总是顺从着大伙儿,把自己的先放完了,再用羡慕的眼光看别人放。按捺不住的,还会死皮赖脸地央求别人再施舍自己几个。遇见相互不服气的,就约定一起放,抑或各拿一个,放在一起,看谁的声音响,谁的能把谁的崩开。这就又是一场比赛了。
最热闹的是用鞭炮炸正月里巡回演出的文艺宣传队,那时候已是七十年代后期了。乡村里组织了文艺队挨着村子跑花船、舞龙灯,从正月初一闹到正月十五,元宵那天达到高潮。我们一帮小屁孩们就一直跟着,小青年们把点燃的一板板的小花炮扔向花船龙灯,我们就抢着去踩正在炸着的鞭炮。
依然记得我刚穿上的新裤子被崩了一个洞,回到家,被母亲劈头盖脸地好一顿斥责,还被没收了身上所剩不多的小鞭炮和所有的压岁钱。想来,那斥责里,既有对我安全的担心,又有对那条新裤子的惋惜。
正月里的鞭炮声在父母既管制又纵容的过程中,一直会持续到元宵夜,过了正月十五,年走了,春节过完了,就又该上学了。
从父亲手中接过燃放鞭炮的大权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了,那时,我全家已经回到随县县城了,我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伙子。两个弟弟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央求我多给他俩拆点零炮,我很享受他们的目光。
这时的鞭炮已经是万字头的了。我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长长的鞭炮挑起,强压着心中的兴奋和怯懦,在父亲的目光中用纸烟哆嗦着点燃引线,赶紧扭过头去,将竹竿伸出老远,看鞭炮闪着火花 “噼里啪啦”地响起,喜悦伴着爆竹的味道,再看着两个弟弟在撒满红色碎纸屑的地上寻零炮,那份长大了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在院子里弥散,直到上桌子吃年饭时还在心头荡漾。
八十年代,已是毛头小伙子的我多半是引着两个弟弟玩鞭炮,彰显我老大的派头。这时候的鞭炮样式也繁多了,电光炮、曳光炮、冲天炮、花炮、摔炮、擦炮......特别是晚上,我们会玩“冲天炮”。冲天炮的前端是包装精美的一截火药筒,引线露在外面,尾端则是一截篾棍。将冲天炮调准方向,盈盈握在手中,点燃引线,冲天炮便发出刺耳的啸叫,倏地一下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刺向夜空,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啪”的一声溅岀一团火花。
后来,随县变成了随州,一到过年,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有了春晚,除夕夜零点的爆竹声扰得让人听不见电视里春晚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挥之不去,心里陡然就生出几分反感。元宵夜里,还有一群群“傍栏干的”毛头小伙子在大十字街乱炸鞭炮,弄得街头乌烟瘴气。
再后来,就禁鞭了。却又开始莫名想念那远去的鞭炮声。
总在想,还是三里岗尚店农村里那几间土坯房前的鞭炮声,炸得畅快,炸得喜庆,炸得令人难以忘怀,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让我沉浸在“年”的况味里,余韵悠长。